背后的马蹄声愈发清晰,身下的马儿喘着粗气,颇为疲惫不满地打了个响。程荀俯下上身,侧脸紧贴马儿的耳朵,轻声安抚:“乖,最后再跑一截路,好不好?”
    许是听懂了她的话,马儿渐渐平静下来。
    程荀回望一眼,漆黑的夜色中,歹人高举胡刀,不断朝她逼近。那人望见程荀停在上坡的身影,忍不住高声大笑,尽情嘲讽程荀的负隅顽抗。
    程荀远远盯着他,像是求饶一般高高抬起握着马鞭的那只手。
    男人的笑意更加猖狂。
    可下一秒,程荀凭空用力一甩手腕,马鞭的破空声响彻黑夜,马儿提起前蹄,向那坡下一跃而下!
    连人带马的身影消失在坡头,男人的笑声凝固。
    他气急败坏地扬鞭追上去。站到坡头,却见程荀已经驾着马儿跳下坡,一边策马向前,一边挑衅般不断朝他挥手。
    男人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一个中原女人,比初生羊羔还要弱小的东西,居然敢挑衅草原上的雄鹰!
    他收起此前略带几分逗弄调笑的心思,抓紧缰绳,带着健壮的黑马纵身跳下坡。
    女人高束的马尾逐渐在颠簸中散开,黑发被风吹到身后,好似马背上飘扬的鬃毛。
    男人气红了眼睛,一路紧跟其后。女人在路上东拐西绕、不知在耍什么手段。可她身下的马体力不足,他不过用了须臾时间,眼见就要追上了女人。
    他兴奋地拿出后腰的弯刀,企图向这个中原女人展示何为草原的力量。
    可下一秒,他身下的黑马却猛然踉跄一下,随即就停下了步子,再也不往前挪一步。
    他低头去看,却见黑马健硕的四条腿,全然陷进了灰粽的湿泥中,不断向下沉。
    不远处,女人身下的老马打了个响鼻,男人抬眼望去,却见她骑着马儿站在潮湿的滩涂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妈的。被这婆娘摆了一道!
    他咒骂出声,当即就跳下马,手握这弯刀,深一脚浅一脚向女人快步走去。
    双脚不断陷入松软的淤泥之中,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可女人仍端坐在马上,冷冷地、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摊恶臭的污泥。
    他心中怒意更甚,阴森狭窄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短短一截路,他已经在脑子里想了一万种折磨凌|辱她的法子。
    可还未走到岸边,不知他踩到了哪儿,表面薄薄一层淤泥,下头居然是水和空气填满的疏松空隙!他的一只腿直直陷了进去,无论如何使力,都抬不起来。
    下陷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一转眼,淤泥已经淹没他的膝盖。他急得满头大汗,死亡的威胁不断临近,他终于体会到了恐惧与无力。
    岸上的女人跳下了马,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月光下,她长发披散,面容清冷至极,比初春冰雪消融时,额那勒河流动的水还要清冽。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淤泥已经淹没了他的腰。
    “你们是谁?蹲守驿站有何目的?”
    清冽的水看着他,嘴里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语言。
    身体越来越沉重,胸口也渐渐喘不上气。男人试图用手边的弯刀支撑自己的重量,可那水一般的人却跪在岸边,探出身子,将他手里的弯刀夺走。
    不,那是他的刀!是每个克木齐部落男儿勇猛和力量的象征!
    他努力挣扎,试图从她手里夺走刀,可眼前一切越来越模糊,空气也渐渐稀薄。
    他无力地垂着头,艰难向上捕捉那人的身影,可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额那勒河闪着金光的水。
    母亲河的水。
    他死了。
    程荀抱着沾满淤泥的弯刀,目光紧盯深陷沼泽的男人。
    淤泥淹没了他的胸口,不断从四周挤压而来的力量将他牢牢锁住,还没待泥水淹没鼻腔,他就已经窒息而亡。
    程荀将弯刀放到一旁,抽出后腰的匕首,小心翼翼地趴到岸边,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
    全程,她的视线未移动一丝一毫,仿佛时刻提防着他突然乍起。
    可无论怎么看,男人依旧保持着垂首的模样,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还在不断下沉,程荀趴下的时间,淤泥已经快到肩膀。
    程荀无声注视着他,半晌,猛地举起手臂,将匕首狠狠扎进男人的颈子!
    霎时间,血柱喷涌而出,溅到程荀的手上、脸上、脖子上。
    黏糊温热的血,还带着几分腥臊味,血气瞬间将程荀包围。这熟悉的血气,却让程荀的心骤然安定下来。
    他彻彻底底死了。
    她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沙地上。
    明月已经爬到头顶,估摸着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了。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程荀精疲力尽地仰躺在地,染血的发丝铺了一地。
    她望着那半轮残月,思绪不断涌动。
    一同来的商队兄弟没了。
    李护卫凶多吉少。
    沈烁生死不知。
    而她迷失在苍茫大漠之中。
    她想不通,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外出,为何就到了如今这幅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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