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写于泰和二十五年春,恰好是李梦娘怀胎六个月的时间。据信里孟其真所言,他得了个机会,能够调往延绥后头的军营。给他递来机会的,是他当时驻守紘城的将军张善道。
    紘城隶属延绥府,地处大齐与瓦剌、鞑靼领土的交汇点,以其为中心,恰好将西北战线一分为二,范家、沈家的势力在其东西各自为据。
    张老将军在紘城坐镇数十年,经验丰厚,可胸中的胆气和血性也随着岁月的磋磨,一点点消失了。
    前一年,鞑靼进犯,他领兵冲锋,却差点被身后一支冷箭放倒。危急时刻,是孟其真长刀一挑,击飞了冷箭。
    经此一役,张善道彻底起了致仕的念头。他向朝廷跪求恩典,朝廷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放人,只答应将他调离前线,去延绥后方坐镇。
    虽结果不如人意,可张善道还是接下了圣旨。临走前,他想起当初救他一命的孟其真,特意将他单独叫到营帐内,问他可愿意同他去更为安全的后方。
    孟其真不解其意,张善道许是念着他救过他一命,向他隐晦地透露了些东西。
    在信里,孟其真这样重述张善道的话:
    【将军问我:“当初你救我时,可看清放箭之人是谁?”
    我摇摇头。
    将军又问:“如今最想我死的人,是谁?”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想了想,回答道:“必然是瓦剌和鞑靼的歹人。”
    这回,却是将军摇了摇头。
    我从未见过将军那般脸色,便咽下了心中的疑问。想了许久,回答他,自己还是想留在紘城。
    ……】
    接下来,孟其真花了大半张纸向李梦娘解释自己想要留在紘城的想法,程荀匆匆读完,翻到最后一张信纸。
    他写道:
    【说来也奇怪,我和将军说我想留在紘城,他并未嫌我不识抬举,只是一言不发地发了好一会儿愣。
    等到我都想悄悄离开时,他才喃喃说了句:“你说,之后接任我的,是范家人,还是沈家人?”
    这是朝廷的安排,我又如何知道呢?只能回一句:“属下不知。不过想来,无论是范家还是沈家,都必能护得紘城百姓不受外敌侵扰。”
    没想到,将军却站起身,走到我跟前,郑重地低声说:“紘城早已不似从前,这摊浑水,你莫要去沾。”
    这句话我直到今天都没懂。梦娘,你说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再往下,就是恋人之间的甜蜜絮语,程荀没有再细读。
    她握着这张信纸,陷入沉思。
    张善道在战场上受了一支自己人放出的冷箭,而后便向朝廷主动请辞。临走前,又委婉地暗示孟其真,紘城局势复杂,让他小心……
    时隔二十年,再看这封信,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唯一能解答的,便是张善道之后,确实是沈家接替了他。
    她又细细看了遍张善道的话,心里浮起一个可怖的猜想。
    那支冷箭,当真是瓦剌或鞑靼的奸细放的吗?
    这个念头好似一道白日惊雷,直直劈入天灵,她几乎站立不稳。
    撑着床沿站起,她来不及收拾散落一床的书信,捏着信纸,起身就要去前院找晏决明。
    午后,红日挂在偏西的天幕上,斜斜照向大地。
    她夺门而出,快步往前院去。
    可还没等她走出后院,她视线略过地面,突然顿住了。
    长满杂草的地上,明晃晃映着两个影子。
    脑中警铃大作,她张口就要惊叫出声。
    可下一秒,一个带着汗臭的身体贴住她的后背,一双大手从她身后袭来,死死按住了她的口鼻!
    惊恐的窒息感中,程荀拼命挣扎,双脚用力向后踢,试图挣开男人的钳制。
    男人被她狠狠踢了几脚,闷哼出声。眼看他的手吃痛松开几分,程荀立刻向外奔逃,嘴里高呼一声:
    “晏——”
    电光火石之间,后颈突然传来一道剧痛,程荀瞬间软倒在地。
    黑暗袭来的前一秒,她望见一双脏污的牛皮靴走到自己面前。
    来不及细思,她沉沉闭上双眼。
    第91章 生死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
    待程荀再次存有意识时, 身体像是飘在汹涌江面上的一叶兰舟,意识也在风声中起起伏伏。
    恍惚之中,她想撑起自己的身体,试图伸手抓住什么, 可潮水不断向她涌来, 一次又一次将她淹没。
    短暂的彷徨无力后, 她干脆不再费力挣扎, 平静下来,任自己沉入水底。
    精神陷入寂静的渊流,感官却逐渐敏锐起来。
    风里夹着沙粒, 飒飒擦过她的指尖;双脚和肩膀凌空挂着, 腹部压在一片柔软宽阔的凸起上, 勉强支撑住平衡;马蹄声沉闷而规律,扬起的尘土不断扑到脸上,呛得人喘不过气。
    愈演愈烈的眩晕感中,程荀缓缓睁开了眼睛。
    黄土沙石从眼前飞速掠过, 朦胧的烟尘迷住她的眼睛, 她只能又紧紧闭上眼,用力挤出眼泪,稍稍缓解双眼的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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