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识的人都在忙碌,就连沈烁都被沈焕送回延绥老家翻新旧宅。程荀整日待在家中,除了不断增多的家兵护卫,昨日与今日、今日与明日,似乎再无区别了。
    她自然知道如今局势凶险,敌在暗我在明,待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对所有人的负责。可她除了将那白玉令牌日夜放在身上,又能做什么呢?
    这种熟悉的、漫无结局的等待令她焦灼又无力。
    除了等待,她还能做什么呢?
    四年前的她不甘于静坐原地、待人拯救,四年后的她,亦是如此。
    成日被关在宅中,她干脆找上了贺川。
    “你能教我两招么?”
    那日,她特意换上一身短打,起了个大早,堵住了去前院练功的贺川。
    贺川难得收起了始终恭敬的下属模样,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姑娘想学什么?”
    放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程荀咬咬唇,直言道:“危急时,能逃命、能自保的两招就足够了。”
    贺川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确认什么。
    “即便要付出杀人的代价?”
    她挺起脊背,直视回去。
    “即便要付出杀人的代价。”
    那日后,白日似乎越来越短了。贺川为她制定了可谓苛刻的日程,除了训练体力,更重要的是对可能遇到的真实险境的模拟。
    好几次,贺川将她压在泥地上,狠狠钳制住咽喉。眼前逐渐恍惚的窒息感,让程荀几乎分不清生与死的界线。
    只有贺川骤然松开双手后,那来之不易的呼吸才让程荀恍然,如今自己多么孱弱、多么渺小。
    可训练了将近十日,无论多么狼狈,就算大汗淋漓地躺在泥地、就算浑身各处磕得青肿,她也从未喊过苦与累。
    她只后悔一切明白得太晚,如今就算如何用功,也只能学些致胜反杀的皮毛与捷径。
    她让贺川将功课填满整个白日。可白日越短,寂然无眠的夜越长。
    又是一个连风都寂静的夜,她躺在黑暗中,一如往常侧身盯着那扇窗。
    今夜似乎无风,灯笼硕大的影子盖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她盯着孤零零的灯影,时间一点点流逝,酸胀疲惫的肉|身叫嚣着困倦与疼痛,大脑却无比清明。
    晏决明已经近半月没有出现了。
    酒楼之乱的风波未过,蒋毅方仍旧心怀提防,行事诡异的范春霖、虎视眈眈的呼其图……
    还有那仅一面之缘就消失的岱钦、死去多年的罗季平、二十年前谜团重重的旧事……
    她深深叹了口气。
    周遭太多隐患、身上太多负担,她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儿女情态。
    可是念与怨,像是春雨后破土而出的新芽,转瞬就抽条长大,藤蔓一般,密密麻麻爬满了她的心房。
    陌生的躁动不断在身体中激荡,她烦闷地狠狠一踢被子,却不小心踢到床脚,忍不住闷哼一声。
    在某个瞬间,她心中甚至浮起些恨意。不知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无数情绪涌入脑中,混乱得像是冰火两重天。她紧紧盯着那灯影,像是要透过它望见某人。
    可倏忽之间,那静止的倒影蓦然一动。
    万千思绪瞬间消失,她当即坐起身,手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
    寂静的黑暗中,她听见房门被人悄悄推开,门枢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行走间并无声响,程荀只能透过朦胧的纱帐,推测那人的身影。
    那黑影逐渐靠近,悄然走到她的床前。程荀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可她来不及思索,求生的本能令她猛然抬起匕首,狠狠刺向那人面中!
    森寒的刃光一闪,映在那人俊朗的眉宇间,程荀心中一怔。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隔着纱帐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幔帐。
    她听见一道柔和平静的声音,如同沉静的流水,轻轻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阿荀,是我,别怕。”
    匕首应声而落。
    第100章 罗季平
    “阿荀, 是我,别怕。”
    他的声音流淌在静谧的夜里,程荀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定。几乎不假思索,她扔下匕首就扑进了他怀中。
    晏决明忙伸出双臂, 猝不及防将她接了个满怀。程荀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整个人挂在他胸前, 是纯然信赖与亲昵的模样。
    温香软玉在怀, 晏决明却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抬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他眉头紧蹙,口吻却放得轻柔:“怎么了?受伤了吗?”
    程荀埋在他的肩颈中, 鼻尖盈满他的气息。恐惧与紧张消退, 她蓦然感到了几分委屈。
    她久久不语, 晏决明却慌了神,扶住她的双肩,借着月光,低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是不是这几日练得太辛苦了?”他拨开她额前的凌乱的发, 低声道, “贺川一向认真,可身体是你的,疼了、累了, 不要憋在心里。”
    黑暗中,程荀望着他不甚明晰的影子,轻声问:“你都知道?”
    晏决明终于听出几分异样。迟疑一瞬, 他将扰人的纱帐拨到一边, 坐到床沿, 凑过去试探问道:“阿荀,你不开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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