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吏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使得的,只是……”
    程荀在旁沉默许久,闻言道:“这位军爷,非是我们要为难你,只是难道这军规之中写明了我不能出城?还是上头那位大人白纸黑字下令了,要将我困在紘城中?”
    兵吏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程荀冲晏立勇使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呵斥道:“既如此,还不快让开!耽误了事,你几个脑袋能赔!”
    话音刚落,身后走来一班官兵,其中一人问:“发生何事了?”
    兵吏松了口气,连忙走上前低声禀告。程荀转身望去,城门两侧通明的灯火下,沈焕那张神态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纠结。
    他的视线对上程荀,又飞快闪开。程荀心知他此刻心绪复杂,故意道:“沈守备,事出紧急,我今夜必须出城。”
    沈焕眉头一皱,转回视线,打量了她身边一干人等,若有所思。
    眼看宵禁时间越来越近,程荀心中焦虑,面上却一派平稳,意有所指道:“家中突逢劫难,我实在放心不下,需得赶回去看看。痛失至亲的滋味……想必沈守备与我都不陌生。”
    “还请守备大人,高抬贵手。”
    沈焕沉默无言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程荀。可与她话里的疏离不同,火光下,她那双澄澈的眼睛,正坚定地望着他。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在军营里,也曾有这样一个人,不顾任何流言蜚语,用同样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思及此,他退后一步,低声吩咐:“让他们过去。”
    小吏没料到他尽如此爽快,呆愣一瞬,连忙点头应是,指挥一众人等匆匆拉开半关的城门。
    马背上,众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程荀望向沈焕的背影,轻声说了句:“沈大哥,多谢。”
    声音落入夜里,转瞬便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沈焕脊背一顿,并未回头,领队侧身让开了路。
    城门打开,苍茫的大漠在眼前徐徐铺开。
    程荀看向无垠的前路,目光发沉。
    此去,她只留给自己一个结果。
    她握紧缰绳,凌空一甩马鞭,清脆的破空声回荡城门道中。身下马儿迈腿疾驰,奔赴进辽阔夜幕之中。
    她身后,沈焕凝视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直到巡城换班的人马整装待发,某个胆子大的官兵才走上前,挤眉弄眼地调笑。
    “守备大人,莫不是铁树开花了?”
    沈焕收回视线,并不理会他的打趣,点清人马带队巡城。
    凄清的月洒在脚边,他抬头望见那亘古不变的月。
    他当年孱弱无知,家中遭蒙大难,等反应过来时,一切为时已晚,此后余生,只能在无尽悔恨中度过。
    他未能做到的,经年后,他希望她能做到。
    -
    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木门上的铁皮发出沉重刺耳的闷响,一切重归寂静。
    程荀没有回头,随一众亲卫策马向西。
    百里外的山坳中,近三百兵马静候其中,黑衣黑马默然伫立。周围落针可闻,唯有马儿偶尔发出的响鼻声。黑暗中,这起伏的阴影仿若一头蛰伏在地的巨兽,警觉地发出喘息。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冯平风尘仆仆站在队伍前,遥望远处山峦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山峦中渐次响起马蹄声,数道身影破开尘烟疾驰到众人面前。
    身后一干人等重整戎装,冯平轻扯缰绳,径直走上前。他先是看到程荀身侧的晏立勇,微微一怔,点头示意后,才向程荀简略说了亲卫的情况。
    程荀扫了眼他身后整装齐发的人群,起落一路的心踏实几分。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一一认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好的舆图。贺川适时上前点燃火折子,借着火光,她一手比划路线,将此前在府中思量好的安排和盘托出。
    “我打算将这二百八十一人兵分三路。冯叔你熟悉西北,由你率队一百五十人,从西绕行祁连山,顺着红水南下,快马在前搜寻晏决明下落。”
    “再安排八十人,依照此前范脩的战术,深入祁连山,在扁都隘口一带寻找踪迹。”
    她又看向身侧的晏立勇:“劳您与我在后,若京城来了消息,有您在我也踏实些。剩下五十人,交予您了。”
    听完安排,晏立勇眼中闪过诧异,却并未多言,只点头领命。一旁的冯平却有些犹豫,迟疑道:“主子,您当真要与我们同去么?况且,您身边只留五十人……”
    程荀平静地回望,微茫的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冯平渐渐垂下头。
    “属下遵命。”
    冯平与晏立勇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一边安排人员。商量几句,二人各自分开调配队伍,人员迅速分成三路,晏立勇抽空往程荀那儿望了两眼。
    对他而言,程荀并不陌生。
    当年他方才寻回晏决明时,这个名字就已响彻耳畔了。而过去十年间,他冷眼看着晏决明为这个女子违抗生父、屡次逃跑,哪怕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过是从明面上的反抗,转为暗地里的蛰伏。
    从那时起,他就好奇,晏决明究竟是生性便执拗、重情如此,还是那人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他拼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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