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缓慢起身,目光僵直,走到范春霖床前。
    范春霖微微睁开眼,淡漠的眼神落在段氏身上。他眼中没有丝毫悔恨与恐惧,陌生得令段氏心惊,段氏对上那双眸子,只觉天都要塌了。
    “你这是不孝。”她双唇颤抖,从牙间挤出这几个字。
    范春霖移开视线,恍若未闻。
    他的态度终于激怒了段氏,她高高抬起一只手,可下一瞬,那巴掌竟重重落在了自己脸上。
    段氏站在床榻前,两只手左右开弓,拼命抽在自己脸上。一声又一声清脆巴掌声中,她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都是娘亲的错,是娘亲没把你教好。”
    在她近似疯魔的抽打下,她的两颊迅速肿起,用篾子细细梳起的头发也松了,散乱地落在脸侧,整个人都仿佛陷入癫狂一般。
    可她很快发现,无论她如何抽打自己,范春霖都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吝投过来。
    反应过来后,段氏心中浮起一阵灭顶的恐慌。
    她停下动作,跪倒在他床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含着哭腔小心翼翼道:“儿子,儿子,你别吓娘,你看看娘啊!”
    话一开口,她的眼泪如同开了闸,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你若是出了事,娘亲可怎么活啊……
    “你难道忘了,当年在汉中,娘亲含辛茹苦将你拉扯长大,受了多少苦?寒冬腊月为你洗砚台,一双手现在都长满了冻疮,你怎能这般对娘?
    “你若出了事,整个范家都要便宜了你那两个哥哥,娘亲多年的苦心,可就都白费了……”
    说着,她语气一顿,忽然变得咄咄逼人:“你与我实话说,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闲话了,逼得你自戕!告诉娘亲,娘亲绝不会放过那等狼子野心的货!”
    范春霖沉默已久,终于在此时有了反应。他微微偏过头,干哑失声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娘,我院里的人呢?”
    段氏愣了一下,回道:“我嫌你身边的人不干净,便将他们撤走了些。”
    范春霖仍静静看着她,轻轻道:“你杀了他们。”
    段氏眉心一跳,脸色有些难看,不解而急切地解释:“你那两个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你还看不出来么?他们巴不得你死!我不先一步为你下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来害你?娘亲是为你好!”
    段氏落着泪,仍喋喋不休说着,从范脩偏宠家中妾室的酸楚、自己老来得子的不容易、为范春霖拜师石青先生做出的种种退让与付出,一直说到为他筹谋婚事、铺平前途,可谓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可范春霖听着那些从小听到大的陈词滥调与苦口婆心,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直到段氏的话音稍稍停歇,范春霖冷不丁开了口。
    “我要见程荀。”
    段氏没听清,下意识重复:“谁?”
    “程荀,程杜商号的当家,孟忻的义女。”
    段氏眉头紧蹙,终于中记忆中翻检出片段。
    “就是近来在紘城出了好大风头的‘程杜’?”说着,她看了范春霖一眼,有些犹豫,“我怎么记得,她年过二十了,都还未成婚?”
    自打守城一役结束后,“程杜”的名号就传遍了紘城,哪怕段氏不过初来乍到,也多少有所听闻,更何况,这女子背后身份可不一般。
    不光是孟忻与崔媛的义女,与宁远侯府那位戴罪的世子更是表兄妹关系。明明身份如此微妙,这女子偏偏毫不遮掩避嫌,反倒在紘城搅弄起风云!
    以她个人而言,她很不喜欢这个不安分的女子。
    “你与她什么关系?”
    段氏警惕发问,心中愈发忐忑。
    “我可告诉你,蕙兰还在家中等你,那个女子不是个轻省的,背后牵扯极多,可不能招惹!”
    而范春霖只紧闭着双眼,再也不愿开口说一个字。
    二人僵持许久,段氏终于退让一步。
    “好,你便等着我替你找来这姓程的!”
    她咬牙起身,拂袖离去。
    疾驰到门口,她骤然刹住脚步。深吸两口气,段氏抬手将散乱的头发用手梳到脑后,才打开门,厉声吩咐:“进去看好你们主子。若再出事,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们纷纷答是,冒着腰从她身侧进屋。段氏又随手指了一人,将他留下,盘问道:“程杜商号的那个当家,与你主子此前可有过来往?”
    那小厮就是被段氏迎头扇了一巴掌的人,此时瑟缩着身子,低头小声回道:“……确实有过几次往来。”
    小厮将程荀与范春霖在酒楼、粥铺前的几次会面一一道来,段氏听后,面色沉如水。
    “无论什么法子,去将她‘请’来。”段氏嗤笑一声,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手段!”
    -
    街市上人流拥堵,晏立勇在前开路,不多时,一行人便坐上马车,赶到几个街巷之外的范宅门前。
    范宅门前一片冷清,正门紧闭,只有个小厮在侧门上等候,见到程荀赶来,那小厮马不停蹄跑上前。
    “是程小姐吧?我家大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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