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点点头。众人转身要离开,程荀又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整座诏狱一半沉在地下,日光钻过高墙上狭窄的天窗,一束束落在牢墙之中。范春霖站在那束光下,万千尘灰在光中跃动,素色的囚衣被光照耀着,仿若透明。
    他半仰着头,呼吸孱弱,眼睛被光刺得微微眯着,脚步却仍不挪动分毫,好似在享受着生命最后倒数的光明。
    不知为何,程荀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冲动,几乎未加思索,朝他喊道:“范家的事,沈焕早在紘城就知道了。”
    范春霖睁开眼,被光照得发浅的双瞳看向程荀。
    “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未在你面前提起。或许,他也在等你站出来。”
    “你站出来了,这就够了。”
    范春霖站在光里,无言良久,嘴角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他说:“程荀,谢谢你。”
    -
    走出诏狱,即便日光炽烈,崔夫人与孟绍文仍站在马车旁等候。见到程荀与晏决明终于现身,崔夫人紧绷的脸一松,终于露出笑颜。
    马车抵达孟府时,早已过了晌午的时辰,崔夫人却坚持拉着晏决明走了一道既定的驱邪除秽的流程,跨火盆、燃鞭炮、柳叶拍身。
    在孟府门前走过一遍,回到府内,要求更是繁多。进了诏狱的衣衫鞋袜要扔、草药煮好的汤浴要泡、还要去菩萨前念经上香。
    晏决明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麻烦原来在家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可崔夫人态度坚决,他也不能拂了她准备良久的心意,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正头疼着,眼神一转,他便看见了躲在人群后偷笑的程荀。
    程荀察觉到他的视线,故意朝他眨眨眼,凑到崔夫人身旁起哄去了。
    ——这架势,比起她刚回来那日,还有过之无不及呢。
    待到沐浴更衣、走出院子后,程荀早不知踪迹,孟绍文又拉着他往饭厅走,说是崔夫人准备了一桌兆头极好的菜,厨房都热好了,就等他去尝。
    晏决明被他一路拉着走,到了饭厅却只见崔夫人的身影,赶忙问程荀去哪儿了?
    崔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只道阿荀累了,早回去歇息了。
    见晏决明情绪霎时落了下来,崔夫人又解释,自阿荀回家后,家中为她准备了不少修生养息、安神精心的汤药,今日奔波大半天,阿荀不知有多困倦,自然早早回去休息了。
    晏决明心里空落落地吃完一顿饭,又被崔夫人与孟绍文拉着说了许久在西北的这几个月。
    眼见天色渐晚,粉紫的烟霞晕染了半边天,府内陆陆续续点起灯,总算快到了晚膳的时辰。晏决明正念着崔夫人何时唤程荀来用膳,孟忻却归家了。
    范家的案子干系重大,孟忻这几日几乎吃住在衙门,许是因为晏决明总算出了诏狱,他也难得回了家。
    家中并未提前收到消息,众人见他回来,自是惊喜不已。
    此前晏决明虽人在诏狱,可毕竟与孟忻有一层亲缘,出于避嫌之故,整个办案期间,孟忻都未能与他见面。如今总算见到姨父,晏决明亦是欢喜。
    可脸上的笑还未持续多久,晏决明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少亭,随我去书房,好好说说你在西北的这半年。”
    回家一整天,还没能和程荀在私下说上一句话,晏决明心中满是无奈。
    他轻叹一声,乖乖起身。
    “是,姨父。”
    第175章 讼春夜
    孟忻这问话, 一问便是一晚上,就连晚膳都是差使人送来书房,二人边吃边谈。
    待晏决明与孟忻再走出书房时,一轮残月正高高悬挂在夜空中。倦鸟都已归林, 府内各处静悄悄的, 就连风声都轻柔。
    孟忻似乎也没料想到已经这么晚, 随口与他说了两句话, 便匆匆朝正院走去。晏决明望着孟忻大步离开的背影,心底竟然浅浅的泛起几分艳羡。
    成了婚就是好啊,回卧房也是光明正大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 晏决明心中一激灵, 脸却有些热了。
    若能与她……
    时隔数月, 天宝今日终于得见主子,几乎形影不离跟在他身后,只盼着他使唤自己。
    见晏决明望着孟忻的背影不说话,他试探问道:“主子, 您还有话要和孟大人说?”
    晏决明回过神来, 看了他一眼:“说了一晚上还没说够么。”
    天宝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又道:“主子, 时辰不早了,要不回去歇息吧?您在……里头那么久,估摸着都没睡好觉吧?”
    晏决明“嗯”了一声, 提脚往自己院子走。
    “少爷, 我好几月没能见到您了, 您不知道……”
    “嗯,你说。”
    天宝许久没与他说话, 此时精神难得亢奋,将自己被亲卫安置到西北以后的经历说个不停。晏决明心不在焉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两声,心思却飞远了。
    这个时辰,她睡了么?
    “……为了掩人耳目,亲卫将我安排住在祁连山下一处农户里,后来……”
    “嗯,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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