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龙体内不停烧出的银白火焰,他却是全然无能为力。
    湛墨已无力吐出寒气对抗天劫,只能凭着肉身的坚固硬扛。夹杂着巨大痛苦的啸声震动得海底为之翻动,乐令却只能在外围看着,手中紧握着最后一件能扔出去抵挡雷光的法宝——那盏青铜魂灯。
    那盏灯即将脱手而出之际,乐令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将阴阳陟降盘重新运转起来,化出一道至阳精气,随着他的神识勾连起湛墨体内禁制,寻到了湛墨的真灵,织成罗网密密护住。
    这道劫雷若是实在度不过,只要能护住湛墨一点真灵,将来抢了宋崇明的玉俑,帮他夺舍重生就是。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劫云尚未散去,乐令已忍不住扑进圈中。那神君的火劫尚在湛墨体内燃烧,将他的三魂七魄和烧得半融的妖丹逼在识海一个角落中。那劫火险些顺着他的念头烧来,乐令立刻断了那道神识,不敢靠得太近。
    他却又看不下去龙躯鳞片尽毁、半成焦炭的模样,在龙身边徘徊了一阵,终于狠下心召出飞剑,一道至精至纯的死亡剑光便落到了湛墨头上。巨大坚硬的龙头被斩开了一道细缝,乐令顾不得痛心,忙着青灯扔了进去,法力源源不绝送入,指挥魂灯将湛墨的魂魄吸入。
    数息之后,犹带着炙人温度的铜灯便重新落回乐令手中。他已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热烫,只紧紧盯着其中虽有些萎靡,但至少完整的魂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分——就算不能寻到好肉身夺舍也不怕,至少魂魄完整、法力未完全消散,就是投入妇人腹中重生,要再入仙途,比当初他转世时可要容易多了。
    81
    81、第章 ...
    乐令紧握着魂灯,坐在一旁看那道火劫将龙尸焚尽。湛墨的魂魄虽已叫他收来,尸身中倒还不时传出一阵阵呼号惨叫。那鬼道修士应当也有度劫之法,只是这回还未准备好便勿促应劫,且法身又被拘束在龙躯内,兼抗了一道化形天劫,内外交困之下,他的法力恐怕也不够用了。
    待龙身完全烧尽,那些劫火尚未完全退去,在水中熊熊烧着,像是当中包裹了一块易燃的石炭似的。
    那火焰烧不到乐令盘坐之处,只是盯着看久了,眼睛也有些灼痛。他却不敢移开目光,只虚眯了眼,将罗浮疗伤至宝流朱白雪丹当作作糖豆一样倒进口中。
    丹药入口便化作一股浓郁清甜的浆液。乐令也不运转真炁,就等着那药力自行化开,修补血肉筋脉。这一回虽是法力枯竭、肉身受了极大损伤,但经过生死劫关,道心却磨得越发通明,那金丹中的真炁已渐渐化为元神,修为倒是初具了六个月的火候。
    可是体内金丹火候再足,又怎比得上这条蛟呢?何况湛墨已化了龙,一条龙……就在他面前化作了飞灰。想要替他找副修为相当的好躯壳,少说也要等到几百年后,他能成就阳神之身,这几百年间湛墨的魂魄便要禁锢于魂灯之中……
    他如何舍得?
    可没有那样的法力,别说真龙,就是找个元神真人的躯壳也没那么容易,至多也就是把云铮的肉身给了湛墨。但云铮也是他的杀身仇人,若是叫湛墨顶着这肉身,他会不会因此减薄了对湛墨的喜爱?
    想到要回罗浮的事,他更是满怀忧心。有湛墨时,因这蛟的法力强悍、肉身坚牢,他总会不自觉地有些依赖。如今蓦然失去了这样强悍的助力,想到要独自回去面对法力远高于他的仇人,心底竟恍然生出了几分怯意。
    此念一起,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
    当初湛墨来投之前,甚至师尊和他相认之前,他顶着才入道的修为便敢进罗浮,怎地如今倒只想着依赖湛墨,不想着自己想法子对付仇人?就是湛墨不再是法力上乘的灵宠又怎样,杀人报仇之事本就该他自己一肩担起。灵宠灵宠,就是养来宠着的,岂能当作自己立身的支柱?
    眼前的白色火焰终于缓缓灭却,乐令掐准时机,将炼魔紫雷扔了上去,化作天罗地网罩住那点残魄,一点点炼成飞灰。
    魂灯上湛墨的魂魄已缩成米粒大小的一团,似乎是不堪劳累,睡了过去。乐令收起炼魔紫雷,将魂焰贴在脸侧缓缓说道:“你且安心休息一阵,等我报了大仇,从姓宋的手里取来那玉俑,便替你换一副最好的肉身……让你脱离畜生道,真真正正做个人。”
    他到这时才肯站起身来,将破烂的衣袍裹紧了几分,一手握着魂灯,御剑飞出海面。
    海中不太平,陆上也算不上安全。那海边港口还有个朱绂在等着,要回罗浮,正要绕些远路。他远远看着海岸,向北一路飞掠,直飞出千里以上,到了文举州地界,才反折向东方,踏上了陆地。
    这一路上只有海路,驭剑在空中飞行,连一处可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流朱白雪丹的药效极强,倒将他肉身上几处损伤都修补得完好无损,经脉中也得了药力滋养,重新生出了真炁。
    文举州这片地方修士极少,购买丹药法宝都不方便。然而对乐令而言,没有修士这点却算得上好处——他空顶着金丹宗师的壳子,法力只支持着驭剑飞行还嫌不够,若遇上了那些惯于打劫的散修,哪怕是来个筑基修士,说不准也能取了他的性命去。
    比起这些修士来,还是凡人更安全。
    乐令想得通透,便在一处大城里按落剑光,寻了间客栈投店。他身上已拿不出多余魔气幻化形貌,只得顶着这一身血污,从法宝囊中取出些金银开路。
    那客栈规矩甚多,有人投店还要先登记。乐令便填了秦朗这名字,又怕说是黄曾州来的会引起凡人注意,略想了一阵,倒想起他找池煦时见过一个魏郡,就让那掌柜这么写了。
    那掌柜一面低头写着地址,一面抬起眼瞟着乐令胸前的破洞和血渍,手脚都有些软,动作也不够利落。岂止掌柜,一旁的伙计和一些客人都看着他这一身衣服不像样,心中百转千回,只是看他财大气粗必有来头,才不敢说什么。
    修士感觉何等敏锐,乐令自也知道这些人在背后看他,便吩咐掌柜替他买几套换洗衣物,才随着小二到房中休息。
    他在床上打坐一阵,倒是真睡着了。修士轻易不需睡眠,只是这些日子疲惫过度,难得找到安心休息的地方,如今松下心来,就撑不住精神,直到一阵诡异的杀气逼来,他才自沉眠中惊醒。
    神智稍复,他便放开神识,将这店中情势收入眼中。房中倒是安静如初,可是楼下却有一批衣着相似,手里提着铁链和奇异木板的男子往楼上爬来,个个身上血气萦绕,应是手上沾了太多人命,以至血杀之气入骨。
    也难怪能把他惊起。
    知道是凡人的事,乐令便不大在意,将真炁在体内重走了一圈,活络微僵的血脉。然而那股血杀气息路过他门口时竟没再走下去,反而向他房中撞来。房门向里敞开,五六名孽债缠身的汉子各举着器械向他扑来。
    这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乐令虽不担心会被凡人杀了,却也奇怪这些人为何找上他,挺直脊背问道:“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你们为何要对我无礼?”
    那领头之人冷笑一声:“装什么傻,你那一身血迹和衣服上的刀口是哪来的?昨夜许学士府被人闯了空门,上下百余口人被害,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贼骨头做下的!我们知府大人特悬赏千两银子抓你,今日便是你恶贯满盈之期!”
    那群汉子呼喝着冲向乐令,手中铁链一抖,便在空中绕成圈子,套向他头上。
    平举州虽然道法不兴,那些武道修行倒有些门道,这一抖之力也不逊于锻体圆满的修士了。乐令感叹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倒有几分赞叹:“你们这锻体之法是从哪里传下的?倒有几分模样。只可惜层次低了些,若不能得一分道意,就是色身练得再强,也强不过修士一身真炁。”
    这话他夸得十分真心,听在那些人耳中却成了讽刺。更兼他们的攻击半天也落不到乐令身上,那种挫败感更激得众人像发狂一般。领头的那大汉狂喝一声,身上筋肉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浮在那身肌肤之外,速度霎时提高了几倍,一枷便砸到了乐令头上。
    那力道远不是方才可比,乐令并无多余真炁可护体,被那木枷砸中,竟连头也偏了一偏。
    仅仅是凡人之躯,就有如此力道……
    乐令脸上露出一丝欢喜,一把将那人的衣领抓在手中,探了一道神识进去,细细看他的经脉血肉,再温柔不过地问道:“你这身体是天生这样,还是得了什么灵药,或遇上了非凡遭际?那些人的身体可也像你的一样坚韧灵活?”
    那人挣扎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出去。一旁随同来的人有的呆住了,那些悍勇的却还能举着长刀铁链,呼喊着乐令手中那汉子之名,向乐令再度打来。只是他们的身体远不及乐令手中那个,手中刀兵砍下去也毫无作用,倒是有不少被反弹之力激伤了自身的。
    乐令最近恶事遇多了,见不得人受苦,便点了他们身上重穴,让他们在地上略躺一会儿。待得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他手中那人也安静了下来:“你不过想要我俞家血脉之秘,不必害了这些兄弟的性命。只要你放过他们,我就告诉你!”
    那汉子紧闭双眼,做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极不情愿地开了口:“我家是京城四大家族中俞家的旁枝,祖上是有真龙血脉的,只是十代以前和宗家分开,落户于这峦城而已。我俞家的子弟只要能激发血脉中的力量,就能破开天人之关,成为先天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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