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眼睛上的绷带还没拆,听见自己徒弟弱弱的一声儿心都跟着颤了两颤,摸索着握住了程叶的手,“哎,程叶啊,师傅在这儿呢。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有没有哪儿疼啊?”
    程叶还是没什么精神,听见老夏问便摇了摇头,“没有了,师傅我没用,没能比完……”
    老夏哪里舍得说自己徒弟半句,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来,“说什么呢,你做的很好,前几天还帮师傅赢了那个海派大师你忘了?这几天累着你了,是师傅没用,害得你没完成比赛。”他嘴里念叨的尽是让程叶宽心的话,想起程叶那伤了的手指头,硬是叫人来重新打上绷带让程叶跟他一起养伤。“手上的伤可得爱惜着养,将来还靠这双手吃饭呢。疼的厉害吗?伤着的手指别乱动啊,小心回头感染。”
    “就伤了食指,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好了。”程叶脸上瘦下去一圈,瞧着老夏的眼睛也问他,“师傅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老夏摸了摸纱布包裹下的眼睛,叹了口气,“没事,就是要静养。”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徒弟病成这样,老夏心里着急,又哪里能静下心来养眼睛呢!他伸了手去摸到程叶身上已经不烫了,这才略微放心。老夏知道程叶心思细腻,生怕这孩子想不开钻牛角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也别总惦念着比赛,以后还有机会。等明年师傅还带你来,咱们到时候也拿个第一啊……”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了,笑呵呵的接了一句道:“这么快就把明年的第一盘算上了?按照长幼排,下个也得是我们俊杰啊!”
    程叶认出来人,忙向他问好:“许师伯。”
    许老头是来探望病号的,忙让程叶躺下休息。他先去瞧了老夏的眼睛,又回头瞧了程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看见这一大一小师徒俩都包扎结实的忽然就乐了。“你们还真是师徒共患难,这趟去腾冲你们受苦了。程叶啊,我都听你大师哥说了,这次你立了功,师伯回头给你包红包!”
    老夏一听这个也高兴了,他一早就盼着许老头这句话呢,趁机勒索道:“要大个儿的!”
    许老头拍着胸脯保证,“那必须是大个儿的啊!”闹了几句,又向老夏要那块装羊脂白玉的盒子,“俊杰说你一路带在身上,快拿出来我瞧瞧。好不容易把玉器厂的那帮人打发走了,以后我是再也不回去受那份儿闲气……”
    老夏也乐了,“怎么,许安肯放你走?”
    “怎么不肯?那小子还跑来闹了一场,那场面真是……我这辈子也没那么丢人过!”许老头臭着一张脸催促老夏,显然不想再提许安这个人。“快点把宝贝拿出来吧,当初师傅锁在保险柜里我都能瞧见几次,自从许安那小子当家,我可是一回都没瞧见过了,哎。”
    老夏在床头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个木质盒子递给许老头,道:“他身上若是有一分半分师傅的豪爽和本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老头砸吧着嘴说是,正根老夏念叨许安做的混账事儿,可打开盒子看了第一眼就哑声了,他眼睛睁得滚圆,忽然骂了一声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谁他娘的给切开啦?!”许老头太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听着跟公鸭嗓似的。
    老夏冷不丁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反问道:“你不知道?俊杰没跟你说吗,我们去的时候,这玉就被许安切成这样了,里面有六块雕好了的小的,两块是我雕的,那块玉蝉是程叶雕的,剩下三块是许安请的海派的师傅比斗时候雕的……”
    “臭小子没跟我说!我还当保住了呢,这些天一直处理那边的事儿也没顾得过来瞧一眼。”许老头心疼的一一摸过盒子里的羊脂玉,万幸的是小块的虽零碎切了些,但都是边角地方切了,大块儿的玉身还在。他听着老夏说比斗的事儿,一块块仔细瞧了那些雕琢好的小玉,只是听也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还真没想到他能请到这么厉害的人来帮忙,幸好最后程叶有出息,给咱们赢了!不然你白搭上一双眼睛,我还得赔胡老爷子那么大一块翡翠毛料!”
    “是啊,只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心血还是毁了……”老夏叹了一声,也有些落寞。
    许老头扒拉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心情又稍微好些了,“没事儿,大的还在,只是师傅之前浅雕的纹路都没了。我先收着,等以后孩子们谁出息了,就替师傅他还了这个心愿,把它雕出来……”
    师兄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许老头把剩下的几块未动工的小羊脂白玉挑出来,分了下,正好给程叶他们师兄弟一人一块留个纪念,也算是未见面的师祖对他们的一份见面礼了。
    程叶收了一块小羊脂白玉,捏在手心里把玩,他脸色依旧苍白,大病一场之后的憔悴更是一目了然。许老头瞧着也有点心疼了,带着老夏出去给其他徒弟分小羊脂白玉,腾出空来让程叶休息。
    “老夏,你这徒弟身子骨不大好吧?我回去之后找几幅调理身体的中药,难得了这么好的一双手,可得爱惜着点啊。”许老头一路上扶着老夏走,边走便唠叨着。
    老夏听他夸自己徒弟心里很是得意,他也觉得程叶这个徒弟真是又听话又本事,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许老头,“你别忘了给程叶红包……”
    许老头还在唏嘘感叹,听见老夏打岔一下也严肃不起来了,笑道:“忘不了!你还怕我亏了程叶吗,回头让他上我那铺子里挑去,看中了什么尽管拿!”
    老夏不答应,反驳道:“你那铺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依我说回头让程叶到胡杨那铺子里挑去,看中了什么再让你这个当师伯的去付钱。你可别忘了,到时候就跟程叶说,要胡杨他们那铺子里最贵最好的……”
    许老头抱着怀里的盒子咧嘴笑,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油嘴滑舌,竟然当真点了头,“也好,程叶手艺不错,又出师了,也该做点好东西出来争个名头了!对了,你可知道这次是咱们家的谁拿了第一?”
    老夏也来了精神,他之前因为程叶大病加上自己眼睛也不好,干脆就想多留一段时间等比赛的最终成绩出来。他知道程叶手艺再好,这没雕琢完肯定是拿不到第一的,他怕伤孩子的心,一直也没问问具体情况,这会听见许老头说起忙追问道:“不是还得一个礼拜才出成绩吗,你这会儿就打听出来了?谁得了第一?”
    “老云家的,云翼飞!”
    129、只差一步
    云翼飞在这次新人大赛里拔了头筹,成了师兄弟几个里成绩最好的一位,等到颁奖的时候还被记者拍了照片,说要发到报纸上去。不过这也不奇怪,这次大赛中除了考验雕工还加了一份基础知识的试题,手艺最好的两个一个伤了手中途就退场,还有一个对着试题抓耳挠腮的扯话去写,轮也该轮到云翼飞了。
    双胞胎原本成绩也不赖,不过因为他们的东西和许安那边的一位玉雕师傅的相同,引起了赛方的高度重视。直到许老头站出来认了两个儿子,大家这才放过他们。许老头在行内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做的东西虽然有些争议,但是水平摆在那,能说的敢说的也没几个人。
    既然是许老头的儿子,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本事那才是奇怪了呢!更有知道些他们师门内幕的外传了几句藏头露尾的实情,添油加醋的把许安的事儿说了,老一辈的人听了摇头叹息,年轻一辈的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权当八卦了。
    人家师门里内部的事,外人自然不会管,一下省去三个名额,倒是让其他参赛的人捡了便宜。向来以玉石商自居的胡家,这次派出的新人也争了个前五的好名头,乐得胡老爷子眼睛都眯起来。等到颁奖的时候胡老爷子更是亲自去了会场,一身熨烫正贴的唐装大褂儿,手里握着两个从不离身的玉石球,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上很是醒目。
    凡是跟玉石打交道没有不认得这位老爷子的,见到他来了,自然上前去打招呼。不过这次胡老爷子身边还坐了一位年轻人,一身正统西装,更显得人优雅含蓄。有眼力见的忙上前去交换了名片,这种场合下能跟在胡老爷子左右的,将来在胡家职务必定不小。
    年轻人彬彬有礼,在认真听过胡老爷子的介绍之后,必定双手奉上自己的名片,浅色的厚实纸张上印着两个古韵字体——胡杨。
    胡杨向来低调,往常胡老爷子用尽了心思都不能带他出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头一回主动跟着,而且还穿了一身亮眼儿的新衣。胡老爷子瞧着自己孙子,嘴巴张开几次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他其实一直怀疑胡杨瞧上了哪位玉雕大师家的小徒弟。
    胡老爷子最疼两个孙子,一个是胡小元,另一个便是胡杨。胡小元还小,人也顽皮些,老爷子跟他在一块特别乐和,但要说是心里最看重的,还是胡杨。胡杨人有能力,办事儿干脆利落又不张扬,方方面面顾及周到,没有不夸的。但惟独只有一点,胡杨喜欢男人。
    胡老爷子思想守旧,跟大孙子闹了好些年脾气,如今也被他制服了。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不就是找个伴儿么,他这把年纪也不怕丢人了,孙子喜欢便随他吧!好歹还有胡小元传宗接代不是?老爷子瞧瞧胡杨那张帅气儒雅的侧脸,怎么瞧这么像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偏偏喜欢男人呢……
    “得找个最好的,唔,手艺出众的,帮着扶持打理店铺……一个卖玉一个琢玉的也挺好。”胡老爷子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眼睛来回在领奖台上打量。上回胡小元往家里偷传情报的时候可是说了,胡杨喜欢漂亮的。
    胡老爷子拿捏不准男人的“漂亮”,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发现领奖的那几个小年轻长得好看的还真是不多。难得瞧见一个出色的,手艺也好得了第一呢,只是那个头跟胡杨比起来还要高些。胡老爷子认真想了下,他觉得这么大个儿的自己孙子怕是啃不下嘴去……
    正想着,第一名过来了,竟然还跟胡杨握了握手!胡老爷子立刻坐端正了,微笑着瞧着他们说话,一双耳朵竖得直直的,试图听出那么点风吹草动来。
    “恭喜。”胡杨的语气依旧是温和有礼,跟谁都那么亲切。
    “谢谢。”那位也是惜字如金,两个字的对话实在听不出什么暧昧。
    不过紧跟着胡杨又问了,这次是带了点迟疑和小心,“程叶……没有来吗?”他是瞧见获奖名单上有程叶的提名这才特意跟来的,没想到只瞧见了程叶的师兄弟。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云翼飞也就直接回答了,反正胡杨也是熟人。可是云翼飞自从被许俊杰模糊的告知程叶和李瑞的事儿之后,听到胡杨这么问,顿时有些警惕了。他家小师弟情伤还未疗养好,可万万经不起再一次的起起落落。云翼飞斟酌再三,还是委婉的答了一句,“程叶身体有些不舒服,留在宾馆陪夏师叔了。”
    胡杨似乎也觉察出云翼飞对他的疏远,轻咳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他是想给程叶颁奖才特意过来的,没想到特意来,却扑了个空。
    胡老爷子瞧着云翼飞走了之后,默默的把程叶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程叶颁奖典礼没去,他的名次排到了第十一位,只有一个荣誉证书。不过他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个上面,接过证书也只瞧了两眼便收起来了,他记得之前李瑞给他买了好些昂贵的玉石,说是等他成名了全雕琢了再高价卖出去……他现在没有得到一个好的名次,那些玉石怕是再等一阵子才能雕琢。不知道那个时候,李瑞回来了没有?
    程叶忍不住去瞅贴身带着的那个手机,可是一直也没能等到想要接的那个电话。有的时候他半夜忽然醒来,也会忍不住再去瞧一眼,依旧是音信全无。直到回了Z市,见到李瑞他爸程叶心思才略微稳下来。程叶在心里告诉自己,瑞哥最重要的亲人还在这里,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李瑞临走前要程叶照顾好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也从未想过会经历这样一场逃亡。
    瘸腿老三的势力顽强,简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被逼到什么样的地步总会甩开追捕的人马逃脱。只是每次一他都会减少一部分力量,李瑞知道,他在逐渐削弱下去,马上就抗不住了。
    他要做的,还是等待。
    “唔!”李瑞微微皱眉,发出低不可闻的闷哼。
    为他包扎胳膊的人立刻放轻了手脚,小心观察着李瑞的脸色,“瑞哥,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万幸没伤到骨头。等咱们出了这个林子,弄些消炎药……”
    “用酒吧。”李瑞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还是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他的身体回复的很快,哪怕用胳膊帮瘸腿老三挡下那颗夺命的子弹也没有耽误逃命的路程,在这样物资困乏的环境下,一个好的身体便是全部的本钱。没有发烧、没有感染,李瑞相信自己能挺过去,他也必须得挺过去。
    “这……”为李瑞包扎的人有些为难,他为李瑞取出子弹的时候用的就是随身携带的酒,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冒险了,如果现在还不及时用消炎的药物,恐怕真的会感染。
    “让你用就用,还怕老子浪费了你的酒么?等以后十倍还给你。”李瑞咧嘴笑了下,眼神锐利的像一匹见血的狼,“现在出去太危险,丢了胳膊,比丢条命强。”
    瘸腿老三坐在一边吃着压缩干粮,他闭目养神,听着李瑞那边酒瓶拧开的声音和李瑞低声吸气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瘸腿老三身后的一个大块头男人授意,等着李瑞包扎好便走过去递给李瑞一小瓶烈酒,道:“你身体再好,挨了枪子儿也吃不消,你替三哥挡了子弹,我谢谢你!”
    旁边的一个人眼尖,瞧了一眼就忍不住撇嘴,“这是杨大少送的那箱子酒吧?操,那孙子的东西谁还敢要啊……”
    大块头男人脸色瞬间变了,阴晴不定。这酒确实是他们不久前收到的那份“大礼”里面的一瓶,杨大少,或者说有人以杨大少的名义给送了一箱酒,就这么一箱酒便让他们的住处炸了个大缺口,人手倒是没折损,但是爆炸声引来了追捕的警方,万不得已才钻进这深山老林。
    大块头男人嗜酒,他那天先拿了一瓶准备享用,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一直随身带到现在。
    “呵,杨大少大概也没想到他送的酒恰好救了我一命吧?度数这么高,这倒真是及时雨啊。”李瑞伸手接过酒瓶,瞧了一又抛给刚才替他包扎伤口的人,笑道:“拿着,明天的药有了!”
    瘸腿老三身后跟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轰然笑了起来,他们对李瑞的隔阂在这一刻彻底消除,这才是跟他们一起卖过命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瘸腿老三眼里也显出一丝笑意,他觉得李瑞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如果他最后的那个秘密还没有被发现,李瑞倒是一个不错的托付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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