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就算这八卿不是自己的直系上司,那也是高自己两个等级甚至更多的大官,给他们做事是多亮眼的履历啊,要是运气好被对方记住,有了这条人脉,日后更是有说不尽的好处。
    因为‘嫌麻烦’所以才先斩后奏,看着无害,可本质上其实就是不把她当回事的体现,别说讨好,稍微得罪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又找不到具体是谁做的,她难道还能借此反过来开罪整个延尉府?
    区别对待的潜台词,让韩盈如吃了饭时看到碗里有苍蝇般的恶心起来,而太常丞在厨房的用心不仅没有降低她的怒火,反而是火上浇油。
    这种将人从头膈应到尾,最后再给一点微小好处来展示自己用心的行径,可真是委屈你们太常府了!
    面子是互相给的,对方这么不上道,韩盈何必替他们着想,别的不好找,需求还不好提?
    嘴角一勾,在太常丞以为韩盈已经看完,就这么糊弄过去的档口,她又开口道:
    “尚院官署的修建,太常丞着实上心,甚是和我心意,不过我觉着还有几个不足之处,正好现在还未建造完成,希望你能够修改一下。”
    太常丞顿时僵在了原地,满身都表现出了抗拒,可还是不得问:
    “不知韩尚院要修改何处?”
    韩盈微微一笑,便将要求一一说了出来:
    “陛下多赐了尚院署卫队,我想给他们就进加个可供轮班休息饮水的处所,以便更好的站岗巡逻。此所也并非只有女子,日后会有男吏,以及过来办事的同袍,故此住所要分两处,女子有月信,易体寒,这住所便安排在南面,另外一个你看看再安排在何处合适?还有便是门窗要开的大些,透光,从外面看进去也清晰,不过还是要做好防寒……”
    随着要求越来越多,太常丞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果然,女人就是事多!若非那闻人甫,怎么会让她在这种时候过来,还提出这么多离谱的要求——谁能在把门窗开的够大的还能防寒!
    太常丞很想往一旁扭头直接不听,可想想对方的身份,却只能咬着牙,硬生生的克制着不动,以至于脸上的肉都开始紧绷,为了防止对方看出来,便努力扬起嘴角,用假笑来掩盖。
    体现权力的一种方式,就是强迫他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如家长控制孩子的饮食游戏,酒局上的领导/甲方对属下/乙方的灌酒之类,韩盈现在做的也是一回事,太常丞瞧不起她,想糊弄过此事?那她偏不被糊弄过去,不仅如此,还他继续为自己做事,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主导者。
    权力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此,即便是太常丞出于瞧不起她或者别的原因,从骨子里厌恶给她做事,却根本没办法拒绝,甚至连拒绝的意图都不能有,只能微笑着,哪怕是假笑,也得笑着听完,然后恭敬的回答:
    “韩尚院吩咐的是,我这就命人去办。”
    果然,只要不悦转移给别人,开心就会回来,看太常丞明明不情愿却只能接下的模样,韩盈立刻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她微笑着点头:
    “那就多谢太常丞了。”
    恶心人后,韩盈愉快了不少,她又随意的看了看,再提了些许意见,并问了问负责这里建造的匠人什么时候完工。
    没想到,匠人又给了一个好消息,就算是她提过修改要求,仍能在半月,最多两旬的时间内完工。
    宫中工匠臣隶众多,年年有修补任务,建造经验丰富,这又不是修建大殿高楼,用的材料稀有需要现伐现运不说,建造起来还难,那耗费几月数年都很正常的,她这边就几间普通(相较于未央宫其它建筑)房屋,还能利用原先的部分建筑,那修建整理起来起来绝对快的很。
    不然,太常府里的人哪敢这么瞒呢。
    宫中不允许骑马,只能靠走,如此一来,很多时间其实是消耗在了走路上,再等她问完这些,时间直接过了午时,韩盈完全不想空着肚子走那么老远的路回去,索性直接忽略了太常丞那极不情愿的表情,直接硬蹭了一波太常署中的饭食。
    就是这顿饭食直接将韩盈的好心情给吃没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官署中的饭居然会那么难吃!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官吏来说,韩盈的物欲算不上多高,甚至可以用节俭来形容,不过,她并不是那种超脱世俗,不以外物而动的圣人,只是为了目标能暂时做一些牺牲而已,既然如此,那能够牺牲的范围终归会有一个底线。
    而韩盈的底线,便是衣、住、行都可以不够好,但吃绝对不行,这坚持到了什么地步呢,即便是给娄行送物资,食物不够丰富的情况下,她还是硬挤出大量的位置携带路菜和调味料。
    有这样的过往在,韩盈一开始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舌头已经被养的太叼,只是看太常丞同样吃的有些勉强的样子,她便确定不是,完全是饭的问题!
    “太常丞。”
    韩盈面色沉重的问道:“我记得流马苑丞手下的赛马场珍美馔众多,也未曾限制旁人去学,为何这官署厨子的手艺,还这么……难以形容呢?”
    太常丞少有的沉默了。
    官署厨师的手艺,要是真的难吃到无法下咽的地步,早就要被换下去了,其实那赛马场未建起来之前,大家都是觉着不太好吃,但还行,能吃,宫中嘛,肯定没办法像家里那样摆丞筵席,忍忍也就过去了,五天回一次家多吃点好的就是了。
    可自从赛马场开起来,里面各色菜肴制作技巧外泄后,家中饭菜那是越来越好吃,从家里吃过几顿,再回宫中吃这一成不变的饭菜,那可真是难受。
    只是不过,这种难受大多也就是集中在他,其它比一千石或者六百石这种不上不下的官吏中,在往上,九卿有自己开小灶,实在不行带个厨子过来的特权,往下,不是家里接触不到菜谱,就是家里财力不足,有了菜谱做出来的也不多,甚至有可能家里人做饭的水平还没有宫里好,提升的这点也就是持平。
    而相较于他们吃饭觉着难受的,看不到和觉着饭还正常的人更多,他们没有要改的意愿,太常丞这些人想提都不好提,更不要说想改的难度,此刻见韩盈主动提起,又想起流马苑丞和韩盈一样都出于宛安县,应该也是好吃之人的太常丞,立刻发觉到了新的机会。
    相较于之前的瞧不起和抗拒,此刻他热络的简直是换了个模样,连忙道:
    “韩尚院您有所不知,这是在宫中,凡事都有定数,各署饭食供应也是如此,那赛马场传出的菜谱,味美至极,可制价也有些超额,再者,宫中的臣隶,即便是厨子,也不能随意外出,而流马苑丞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您是打算?”
    太常丞前后反差之大,简直令人发笑,果然是涉及自己根本利益才会更热情,只不过这热情也不够真,还是带着利用的意味,她做为主官,想必肯定会有自己的特权,饭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甚至就算不管这点,她一个尚院署的人,为何要管太常署中的事?
    还是吃你的工作餐去吧!
    韩盈毫不犹豫的戳破了他的打算:“这倒真是麻烦,嗯,还是等官署修好,我再带个厨子来吧。”
    太常丞剩下的劝说硬生生堵在喉咙中,什么话都数不出来。
    韩盈心情极为愉悦的回了客舍。
    太常署中的工作餐太难吃,她尽力动筷,最后也不过是垫了垫肚子没那么饿,也就是三分饱,等走出宫中再骑马回来,早就被消化干净了,又饿的韩盈让客舍中做几样吃的上来,边吃边想这件事。
    宫中只要去了,没别的原因就得待满五天,除去放假,全年五分之四的时间都要在宫里,这比家还像家,住宿上肯定不太行,但饮食绝对不能再差,只是光给女医提福利也遭人记恨,倒不如九卿各部一起提,还能收买点人心呢。
    就是太常丞说的情况不能忽略,好吃但是餐标超了,若是需要自己补,那肯定有人不满意,而且厨房自古以来就就是个有油水的地方,她没必要搞改革,手伸的太长九卿也不满意嘛,倒不如只做个表面,把这些厨子统一送到魏裳那赛马场学怎么做饭,尤其是大锅饭,教魏裳肯定会派人好好教,至于厨子们学成什么样子、回来调整成什么样子,那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打定主意,韩盈便将此事在朝堂上说了出来。
    第326章 融入职场
    韩盈这次参加的是正常朝会,也就是只有丞相率领的列卿,以及零星几个皇帝点名政务处理必须带上的各丞,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
    为首的丞相薛泽是个‘泥人’,惯会打太极,有事根本指望不上他,好处是他对下也不苛刻,多数时间都是装听不见,列卿前往崇政殿的路上就很放松,甚至还能互相聊些能说与外人听的事情。
    韩盈这第二次跟着丞相正式参与小朝会,大家感觉还是有些古怪,可古怪的感觉比上次低了不少,就好像逐渐适应了似的不说,太仆还过来继续问她治马病的问题,说着说着,连光禄勋也过来插了一嘴,问她上次说的‘水中毒’要如何缓解。
    被询问的韩盈也没藏着掖着,笑着直接回答:
    “简单,剧烈运动后别急着喝水,想喝的话,水里要加盐,加多少也有要求,两斤水,略少于一钱的盐混合均匀即可,最好不好太凉,温热,防止胃受凉不舒服就行了。”
    对于有时能拿来救命的知识,大家都很感兴趣,光禄勋问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听,只是听完答案,脸上反倒是生出了几分恍惚和不可置信。
    无它,这也太简单了吧?
    可想想过往那些神鬼莫测的病症,也是用很简单的方式来防治,众人还是相信了韩盈的说辞。
    “水喝多了血中盐分稀释,那就直接喝盐水来防止,嘿。”
    出声询问的光禄勋看着前方,边捋着胡子,边感慨:“居然这么简朴的办法,老夫想了整整三日都未曾想出来,当真是愚钝了啊!”
    “大道至简,越简单才越合乎天地之理,复杂只是有人故弄玄虚,想借此谋利罢了,不过,除了那些丧尽天良之徒,大多不过是自保的无奈之举。”
    太仆对此看的倒是透彻,他并未苛责这些人,而是略带些惋惜的说道:
    “我曾经听闻有一商人极擅配香,手中有道名香,味道芬芳,甚得众人喜爱,其名为百花蜜露,实际上只用了五种香料,取此名字,不过是迷惑外人,看似奸诈,实际上也是无奈,想配一道好香方出来,前前后后损失不止多少,好不容易成了卖出去,同行破解出来,又没有他前头的那些损失,便用更低的价格售卖,赚的是盆满钵满,原作却只能饿的喝西北风呢。”
    说完,太仆又转头看向韩盈,对着她问道:“韩尚院多提这水盐的份量,想来也有特殊的缘故,不知试了多少回才得出来的吧?”“正是如此。”
    韩盈笑着点头:“顶着压力解剖认识人体,探寻人身各处的大致作用,以此做基,后续女医又研究了整整两年,又在漕运码头为力工做了大量试验才得出此论,极为不易。”
    后世商人在卖东西的时候,很喜欢讲故事,这是因为故事会给自己的商品增加更多的‘品质’,让顾客心甘情愿的付出高昂的溢价购买,这种心态在此刻也有了作用,之前还觉着韩盈所说简单的众人,在听闻原来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之后,立刻感觉此法极为珍贵起来,一个个交口称赞起来韩盈。
    “能将这等保命之法无偿说与我等,韩尚院大义!”
    “当真是医者仁心,程某敬佩!”
    “韩尚院豪义,我自愧不如啊。”
    “有古之君子之风!”
    世上最哄人的,其实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无论多肉麻、多假、多违心的话,他们都能说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好似真的一般,让人根本没法分辨真假,不过韩盈也不需要分辨真假,接受吹捧也是官场中的游戏规则,她没有因为这点来源于同级重臣的吹捧慌乱,而是笑着客套:
    “诸位多赞,能得此法,还是多赖诸位治政有方,天下安稳,不然,我和手下医者如何安稳研究医术?”
    即便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但从韩盈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大家都高看一眼。
    年轻有为,功绩卓著至此,还能谦虚的将功劳抬举给大家,让人听的舒畅,怎么不是一种本事?
    谁不喜欢好听的话啊。
    就算知道它似假的,但众人仍旧从心里生出几分妥帖,好像真的是自己在这防止暴毙之法上出了一份力,甚至隐约多了几分,自己种了善因,所以才得这样善果的欣喜感来。
    这份欣喜,让这些重臣仿佛和女医至今取的医学好似也多了点关系。
    这不是什么抢功,即便韩盈很努力提升医生的地位,也的确有了可喜的成效,让大众开始将医生和普通的工匠区分开,可对于这些十几人下,千万人之上的高官显贵来说,医者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太低了,低到他们根本不会主动思索,这些医者是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医术。
    这就像大多数人吃鸡蛋的时候,是不会关注它是哪只母鸡下的,又用了什么饲料配方、维持厂房温度的电机技术多么高超,能节省多少电费成本的。
    而现在,他们终于开始动自己的脑瓜思索,进而惊悚的发觉,韩盈这样无偿向外分享医术的体系,究竟多么稀有,难得,以及——
    脆弱。
    没错,就是脆弱。
    这世上能为他人奉献的人太少,不然也不会将其尊为大德,圣人,给予其极高的名望,甚至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和信仰,那些女医没这么伟大,她们愿意将自身多年的研究成果无偿分享,是因为在现在这个体系和环境下,分享出自己成果的同时,也能够学习别人的研究成果来精进自己,这不仅让她们的医术越发精湛,同时也惠及了普罗大众,可若是这体系出了问题呢?
    总有人对韩盈不顺眼、总有人觉着女人不该做官、总有人眼馋医药的巨大利益……这些人的攻击往往是破坏性的,或许他们能用医术还不错男医比较平稳的替换掉女医,可这样互享互利,医术不断提升后还不欺瞒患者的环境,还能继续维持吗?
    现在的好的药方可是要用黄金购买,而奸商人售卖东西的价格,更是花里胡哨的,不知虚高了多少,谁能保证新医者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还能够保持本心?
    或许有些人可能不在如今这些女医未来不断精进的医术,觉着男医有此刻差不多的水平就够了,可他们不接受,权势富贵都有了,剩下就是求活的更久一些,好让自己多享受几年几十年,这靠的就是女医不断精进医术,让他们避开生活中那些致命的行为,真有病了,不至于束手无策,而是能救治一番啊。
    而且,女医若真是被恶意取代的话,那不再精进医术只是起步,女医吃完了,没有新医术获取病人信任,那这群被利益驱动的人怎么可能不回过头来吃他们?列卿是挺有钱的,可有钱不代表他们愿意当冤大头,能用更低的价格换取更好的服务,凭什么让他们拿着钱上赶着被人骗,最后得到一堆什么用都没有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有人立刻对韩盈问道:
    “韩尚院,你来长安已经有一月有余了吧?这京医院建的如何?可遇到什么难题?”
    职场之中,想要和别人打好关系,那绝对不能怕麻烦别人,毕竟有来才能有往,尤其是此刻还有人主动提及,即便是京医院此刻建造的极为顺利,韩盈还是笑着道:
    “难题可没有,不过有几个小地方倒是需要诸位帮帮忙……”
    一个医院的建造而已,别说此刻只是拿来增进同僚感情的小问题,就算是真有难题,想解决也不过是他们开开尊口说句话的事儿,大家不过是借这个由头缓和增进下关系,毕竟有麻烦,他们才能帮,帮了,韩盈就得谢谢他们,这点儿小事儿算不上人情,却怎么也值得上一顿饭,正巧她来这么久还没有去自己赐下的府第居住,更没有办乔迁之宴——这必须得赏个面子去呀~
    一时间,众臣之间交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冷遇和排挤。
    截然相反的态度,并没有让韩盈感到奇怪。
    到了这个职位,就算还有人不喜欢她女子的身份,可除非有极大的利益冲突,甚至是生死仇敌,否则,这种不喜欢根本不会转化成攻击,挺多会让他们处于中立状态,更多则是看有没有好处,有的话,那点不喜欢也可以丢掉。
    这样的情况源于两点,一来,她有着不可言说的政治优势,虽然女子为官不符合传统和自古以来的规矩,可别忘了,皇帝他也在改从高祖定下来的黄老,即便两人君臣情感因为距离并没有那么深厚,但否定韩盈,紧接着便是在否定皇帝,利益没有受损的情况下,谁疯了才会和皇帝对着干?
    再者,韩盈占据着极高的道德优势。
    不要小瞧这点,社会共识影响着所有人的行动,在禁锢更为严重的时代,女性一旦超出父权限制,轻则舆论上会被指责疯女人、淫乱,不配为母等父权社会下的价值攻击,重,则有可能迎来家人或者他人的荣誉谋杀,而这种攻击和谋杀对全体男性和一部分女性来说,是要拍手较好的仁义之举。
    只不过,这样的审判,无法落到她头上。
    她是靠更高的,超出男女性别的评判标准,也就是十年如一日的救人,治理水患,让江淮十六郡恢复秩序并重新繁荣的巨大功绩来做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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