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周老师是不是圆脸,个子高高的,耳朵上还有个小肉瘤?”
    “是。”
    “那是我的义母啊!”
    宋琳带来的女医多是军医,而军医多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庆侯处了,周女医家就在奉英县,不过她命不好,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底下的弟弟叔伯愿意搭把手养着,她这个浪费粮食的长女实在是没有留下必要,差点被嫁出去的周女医是被周幺救下来的,其办法便是认对方做母亲。
    这说起来实在是过于巧合,清完全没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竟然能遇到‘熟人’,她呆呆的张开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
    这会儿,周女医已经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狰狞的疤痕,以及对方不自然弯曲的小腿。
    单独同为女医的身份,并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受的苦楚完全感同身受,看到清状态的周女医不是不愤怒,可这份愤怒远没有在身份再次拉近之后带来的怒火高,因为同师之谊外,还有随着拉进身份,带来己身其实离‘受害者’只差一步之遥的恐惧。
    这种微妙的心态,周女医自己其实并未察觉,她更多沉浸在对清伤痛的心疼与对下手之人的愤怒之中,握有权力,背后还有宋院长、韩刺史撑腰她直接问道:
    “这是谁下的手?我必杀了此獠!”
    “是曹捷!”
    复仇,一个能将人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的内容,其它的想法都已经不再重要,立刻清醒过来的清反手紧握住对方,情绪激动的高声喊道:
    “是他将我囚在此处,还打断了我的腿!我女也被她藏了起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清当初是带着儿女离开的,韩盈没有忽视掉这条消息,派去的人中会避开年龄相仿的小童,布置这任务的时候,周女医也在场,她当即给对方打起来包票:
    “放心,放心,曹捷家已经有人去了,肯定能将你女儿救出来!”
    周女医没有问对方为何没有提小儿子。
    只是这样的话,不足以安抚一个数年身心饱受折磨的人,得到女儿基本安全消息的清,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我要亲手杀了他!千刀万剐!”
    嘶哑尖锐的声音中,带着无边的怨恨,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吓得站在周女医后面的钟裕瞬间打了个冷颤。
    把好生生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对方恨成这样不足为奇,他那只是刚才杀人出了一身热汗,现在停下来觉着冷了,不自觉打的哆嗦,绝不是被对方声音吓的,倒是这曹捷,这不是曹都尉的名字吗?他怎么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了不得。
    清是个很能压抑自身情绪的人,不然忍不到现在还活着,过往曹捷带给她的压迫太强,她又不知道周女医的实力如何,根本不敢放纵自己多少,而是很快收拾好情绪询问对方能不能直接剿灭这些人。
    周女医很清楚被禁锢在此处的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花了点时间,解释了韩盈现在的身份和曹捷干下了什么,以及她们这些女医来这儿的任务和希望她做的事情。
    前者能打消清的担忧,后者则是让她不必恐惧接下来是否同样会受到清算。
    从未听到过外界消息的清,对韩盈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她暂任郡守的时候,那时,县里的女医提及此事的时候就已经觉着仿佛在梦中,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当郡守的呢?哪怕是占任,仍旧让不少人觉着这是假的了,谁承想,这才过去多久,对方便已经官至列卿,甚至还被皇帝加为刺史,位仅次于丞相,这,这做梦也不敢梦的情况,居然会在现实出现?
    清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不过,恍惚归恍惚,至少她可以确定自己不用担心曹捷这个仇人不会死了,而且,自己亲手杀了的对方的想法也能实现,至于白药……
    “白药啊。”
    提及此物,清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她没有想到害她无法逃离魔爪的此物,居然成了她被救、以及后半生的依靠。
    “本地气候的白药如何生产,我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成功率至少能在九成,这屋子就是生产白药的,搬过去做药基就行。”
    这可真是省了大麻烦了!
    白药生产最难的点之一就是药基,更准确的说,就是最初的细菌孢子培养,它需要提纯,保证没有混入其它的菌种影响后期的药效,仅仅是这一点已经够难了不说,保证纯净细菌的生存比伺候老年痴呆加瘫痪在床的祖宗都难。
    细菌这种东西,哪里都能长,就是纯净环境的实验室没办法长,后世各大科研狗在做培养的时候,温度降了0.1度,菌直接嘎给你看,今天换衣服了,嘎给你看,你今天看我了,噶给你看,而需要尽力模仿纯净环境的女医们,也常常需要面临这种要命的情况,不是干净的菌种发不出来,就是常常出现杂菌。
    周女医虽然没有培养过白药,但架不住培养此物的女医给她们科普,自从来了之后那就没有一天是笑过的,苦的和全家……咳咳,总之,此刻听清说这些都可以做药基之后,周女医眼睛腾的一下就就亮了起来,可紧接着她便开始如临大敌,这么多人进了这个屋,鬼知道会对药基造成什么污染啊!
    “坏了坏了,这屋我可不能呆了!”
    别说周女医害怕,刚才听到那白药在草原售价的钟裕此刻腿也开始在打哆嗦,他刚才一脚毁了十数万钱的药啊!
    “不用这么担心,这屋里都做了防护,可惜真正能用的不足一成,其它的或多或少都加了点料,踹翻了也没事。”
    韩盈身份的震撼转化为安全感直接爆表,再加上有熟悉的女医在和不需要担忧未来,清说起话来也是轻松了许多,她轻叹一声:
    “没办法,得防着曹捷,不然我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女儿在对方手上、自己也随时会迎来暴力,逼迫着她教几个学徒又有多难?所以,当白药生产成品可控,可以被简化成人人都会的流程,能够无限制扩张时,清便如同大公司中的岗位职员,随时都会有被清理掉的风险。
    清非常明白这点,她边严防死守那些想偷学的看守,边将白药制备的成功率变成了极为玄学的存在,而想要‘玄学’可控,那同样需要对白药制备极为了解,这就像带有选择题的卷子考低分很容易,但是考零分却很难一样,谁都不知道运气有时候会带来什么惊吓?
    所以,清在制备白药的经验上极为充足,她控制着每期白药的产量在一个低到根本无法扩大生产的状态,保住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这也是为什么农庄的死牲畜能让外人发现的原因,那么多失败的药,很多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得试,那死的牲畜实在是太多了,总会有被外人看到的时候。
    清说的简单,可不是孩童的周女医又岂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她没有可惜这么多药基有那么多不能用,而过往那么多的折磨,任何语言的安慰也显得过于苍白。
    只是情绪需要宣泄,痛苦也需要安抚,周女医想了想,问道:
    “你想去见韩刺史吗?
    清当即怔住了。
    谁不想见韩刺史呢?当年因她过上好日子,如今也因为她而得救,这样的恩情,若是能见面说上一句感谢,此生也没有多少遗憾了,可——
    “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见她?
    周女医看出了她的迟疑,立刻道:“此事牵扯甚广,曹捷背后还站着长史汲廉和其他官吏,这些人私下交易恐怕不会留存多少证据,若是去查封曹捷家的官吏搜不到什么,那怕是要引发不少人的恐慌,可你做为人证前去指证就不一样了。
    其实,大家是有些怀疑清是否还活着的,毕竟光制备白药的话,并不需要这个人会所有的医疗知识,只需要知道过程就可以了,保不齐有人已经学会了这些,而清则被处理掉,所以韩盈没有要求一定找到清再带去猎场指证,周女医说这话,完全是给清一个见韩盈的机会。
    低位者仰望高官的时候,很难不带上崇拜的心态,而在女医群体中,韩盈又哪里是高官?她将她们拉出泥潭,为她们启蒙、教导她们如何谋生、如何为人、为她们引路……用如母如父来形容她都有些不恰当,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撑天的大树,她们在她的庇佑下,能够安稳的生存,对清来说,还有什么比去她身边更能让人觉着心安呢?
    只可惜,以韩刺史现在的地位,清是没有资格去见她的,而接下来韩刺史恐怕再不如前两天般悠闲,周女医也不好说对方会专门抽出时间去见一见清,现在是最有把握见到她的一次机会。
    清被困了太久,思维也开始有些退化,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在听周女医说韩盈需要自己指证,便立刻答应道:
    “我去!!
    第380章 物证俱在
    农庄距离韩盈等人狩猎的地方比较近,只不过,由于周女医动手比较晚,找到清之后为了安抚她又停了一段时间,临走前又得派人守卫好药房,这么耽误下来,她们比韩盈出城后就开始对曹家开始清算的柴都尉那队慢了不少时间。
    而在先找到证据的柴都尉赶过来之前,韩盈已经从观看猎手狩猎,转到了露天烧烤的环节。
    家养的羊群和早就驱赶过来的猎物,狩猎的难度并不高,而第一个抓到的猎物因带着独特的寓意,必然要送到韩盈面前,由她享用。
    而出来狩猎,就是为了一个野趣和新鲜,已经死掉的猎物不赶紧处理,那一会儿还有什么好吃的?种田的农庄需要依水而建,即便不是,也得开挖水井,他们狩猎的地方找水不算多难,剥皮处理也废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营帐和篝火很快便被搭了起来,处理好的猎物也被架在上面开始炙烤,而骑马多时,已经开始疲倦的诸位上官们,也能逐渐开始停下来,在已经布置好的木榻和席子上坐下休息。
    榫卯工艺以及高超的金属冶炼技术,让如今就已经出现了房屋外形的帐篷,名曰‘幄帐’,各零件拆开能放在车上带来,而那些木榻、竹席布席,以及铜甗(炊具,类似蒸锅)壶等各种野营需要的物品也是由专人负责的,这些并不需要上官们考虑如何携带,机灵人总会让他们在上官需要时便出现她/他们的身边。
    饮完水,韩盈将水壶放在一边,有材官已经开始拿出骰子呼朋唤友的开始赌戏,见她看过来也不害怕,还问道:
    “刺史,您要不要也来试试?”
    以韩盈现在的家资,参与进去也不会担心会输多少,而以她的地位来说,恐怕也没有人敢让她一直输,恐怕更多的是让她一直赢,那上瘾起来,想戒掉可就不容易了,她直接拒绝:
    “我不擅此物,你们自己玩吧。”
    说完,见他们有些迟疑的模样,韩盈又补充道:
    “取乐即可,莫要赌太大,以免伤了今日的和气。”
    闻言,材官立刻将手中串铜钱拿了出来,笑嘻嘻道:
    “刺史放心,我们几个只赌铜钱,绝不赌别的!”
    野外能玩的东西不多,也不少,全看个的能力和想玩什么,韩盈不亲自狩猎,坐下来也无法继续观摩,那些豪族家的子弟她也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她不赌戏,不下场参与投壶今日又未带歌舞管乐,原本在她身边一起闲聊的郡守郝贤去方便,郡守夫人又在和女眷聊天……周围便出现了空窗。
    这对韩盈自己来说并不算多么大的事情,相反,吵闹久了,她一个人能静静也算是不错的体验。
    只是对某些人来说,这上官周围无人的情况,是一个略带一些风险,却又极为好上前的机会。
    带刚才狩猎得彩的英俊青年,曹捷不惜抢了仆人的活计,他端着果脯走到韩盈面前,将其放在韩盈面前的案几上,竭力奉承道:
    “韩刺史,您头彩的羊、鹿已经烤上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尝尝边郡的风味如何,您要不先试试这果脯?甚是开胃呢。”
    听到对方的话,还在把玩狐狸尾的韩盈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在外行走这么多年,韩盈与大量的同性异性打过交道,不得不说,真正能让她如鲠在喉,恶心至极的,永远都是男人。
    她就想不明白,曹捷这种烂人,究竟怎么能有这么强大的心态、这么厚的脸皮,在私下压榨、极有可能虐待着她的同乡女医生产白药,与外敌勾连的同时,还敢这么努力的往她面前凑?
    他不恐惧吗?不觉着自己这么大动静异常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她所知,必然将迎来她的雷霆之怒?还是以为她特别好糊弄?
    韩盈想不明白,更觉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恶心。
    好在只需要再忍耐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
    摸着柔软顺华的狐毛,韩盈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抬起头,认真看了眼曹捷,道:
    “放哪儿吧,你是?”
    被询问身份的曹捷顿时心中大喜。
    官场中总有些微妙的潜规则,不同地方的规则还不一样,因为这多取自于大家的默契和上官的喜好,也不复杂,主要看人有没有眼力。
    就像在场的官吏都看到了韩盈身边暂时无人奉承,但就是没有人主动上前,其因便是有资格主动与她提起对话的只有郡守和长史府丞这些职位差不多的,而这几位不在、韩盈又未主动表达出与外人交谈的意思,只是乐呵呵的看大家玩,那官吏都不会去打扰她,同时也会做出一副玩的很高兴的姿态。
    但要说其他身份只是稍微低一点的人,没有时刻关注着韩盈的需求,没有等她开口,那就对这些官场人精的侮辱了。
    这种情况下,官职只是都尉的曹捷上前,无异于在越阶示好,这行为无异于在打那些官职比他高的脸。
    现在左边那个主薄正拿着杀人的眼神看他,右边那个功曹都已经用袖子捂脸表示厌恶……得罪这些人的时候,韩刺史问他姓名,他回头被整的可能瞬间就低了不知道多少!
    这曹捷不高兴才怪。
    再强压着心里的狂喜,曹捷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他赶紧回答:
    “在下姓曹,名捷,乃郡中都尉。”
    “曹都尉。”
    韩刺史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姓与职位,像是记住了他,她露出来了笑容,只是那笑有些奇怪,明显的假笑,温和中带着疏离,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但说的话却又很是亲近:
    “好意本官已领,这大餐将至,不必再为本官做这些杂事,快去入座等候吧。”
    这句话直接拒绝了曹捷留在这里,也让他无法再举荐身后的青年,这让曹捷不免多了几分失望。
    不过,韩刺史从狩猎开始就拒绝有人在她身边,豪族的推出来的自家子侄比他带来的人还要英俊,可现在不是在打猎,就是放弃讨好,去找其她妇人带出来的女儿献殷勤,自己这人没被看上也不足为奇,来不及想对方那有些异样的曹捷只能遗憾的告退,带着人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是所有人都会他这种谄媚的行为反感,同为都尉的周溯此刻正坐在他旁边,见他回来,拿着酒杯便极为热络的迎了上去:
    “老兄,你可真敢啊,刚才怎么样?”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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