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fa 在巴黎的这家新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一位在视频游戏行业拥有超过二十年经验的美国人,名叫托顿。据悉,目前工作室正专注于一款正在研发中的游戏,处于寻求扩张的状态。该游戏计划在 pc 与主机平台上发布,力求以此游戏加强 cifa 在法国的影响力。
    庄北宁要面试的岗位是翻译。托顿招募的团队成员不乏美国本土人才,法语水平不足以应对工作需要,因此,需要有专业翻译将法文材料翻译成英文。
    工作室人数不算多,不超过二十人,为了节省成本,托顿原计划将所有翻译工作外包给庄北宁任职的翻译社。但是,在听闻翻译社推荐的人选是中国人后,托顿改变了想法,决定给庄北宁一个面试的机会。
    托顿准时走进小会议室时,庄北宁正埋头在做前台交给她的一份翻译测试题。
    翻译的内容选自由苏州博物馆出品,纪念建筑大师贝聿铭的《贝聿铭的建筑密码》。一大段中文需翻译为英文和法文两种语言,原文专业度极高,专有名词比比皆是,好在庄北宁因韩蔺而对建筑相关的词语颇有涉猎,翻译起来也不至于太过艰难。
    “主金字塔的结构设计师选择了索桁架,受拉杆全部采用拉索。以下图中所示为主金字塔索桁架的一个标准单元。上弦杆受压,必须做成刚性杆件,同时用作玻璃的边框。结构厚度方向腹杆和下弦杆均采用拉索,为了保证腹杆总有一根受力,采用交叉腹杆形式。”
    托顿拿过庄北宁翻译的英文版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询问庄北宁:“你来之前,是否有得到过提示需要准备建筑相关的内容?”
    “没有,我只是因缘际会,对建筑比较感兴趣。”庄北宁笑着站起身。
    托顿挑挑眉:“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段文字是在描述什么建筑。”
    “法国卢浮宫金字塔。由贝聿铭先生设计建造的玻璃金字塔,高二十一米,底宽三十米,???耸立在庭院中央。它的四个侧面由六百七十三块菱形玻璃拼组而成。总平面面积约有二千平方米。塔身总重量为二百吨,其中玻璃净重一百零五吨,金属支架仅有九十五吨。换言之,支架的负荷超过了它自身的重量。因此行家们认为,这座玻璃金字塔不仅是体现现代艺术风格的佳作,也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的独特尝试。”庄北宁气定神闲地说着。
    “你的知识储备超出了我的预料。”托顿感叹。
    庄北宁笑着解释:“以上这一段写在卢浮宫金字塔的旅客介绍册上,由我负责校对过,所以,我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背诵了一遍。”
    法国卢浮宫金字塔作为一大地标,素来被人们所向往。
    庄北宁还未找到机会亲眼去看看,只能通过校对文稿中的描述,一五一十加以形容。
    听闻,傍晚时分,人群伴着交响乐在暮色中徐徐步入庭院,当雨点落下,游人们进入了金字塔内部避雨,他们会看到灯火通明的金字塔。评论家们说它像宝石、闪光的蜘蛛网和高科技的苏法莱蛋糕。
    庄北宁想,巧夺天工的建筑所带来的魅力总是贯穿古今的。
    托顿将庄北宁的翻译稿夹入自己的笔记本中,示意庄北宁放松坐下。
    “接下来,我会把翻译工作任务一分为二,常规的材料翻译工作交给翻译社,你则作为我们的员工与翻译社对接,并负责日常的口译工作。如你所知,我们正在开发一款新的游戏项目。这款游戏项目需要大量的建筑知识,所以,我从中国邀请了一位建筑师,因此,除了帮助美国和法国的同事交流之外,要额外请你对这位中国建筑师提供及时的翻译帮助,你看是否可以?”
    庄北宁这才明白,自己得以拥有面试的机会,多亏了中国人这层身份。这么看来,自己也得感谢那位中国建筑师才是。
    托顿拥有美国华盛顿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如今成为了游戏行业的一员,曾担任过美术、动画师、关卡设计师与项目经理。在托顿曾经接受过的访谈节目中,托顿认为建筑学与游戏一样,都与用户之间具有象征性的关系。
    他致力于研究建筑理论对关卡设计的运用,通过建筑学情境和历史探索关卡设计原则,为学者和游戏开发专业人士提供了有用的信息。能得到托顿的青睐,不远万里从中国请来的建筑师,想必也不容小觑。
    “当然可以。请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庄北宁询问道。
    “下周一如何?另外,那位中国建筑师下周一也会来 cifa 办理入职,届时还请你协助他一下。”托顿说。
    “好的,没问题。”庄北宁立刻答应。
    在托顿的示意下,庄北宁先行签署了意向书。让庄北宁感激的是,cifa 游戏工作室的人力资源同事贴心地告知她,他们将即刻为庄北宁沟通签证事宜。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庄北宁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处理好了 cifa 游戏工作室的手续,庄北宁身心放松地朝地铁站走去。
    通过手机软件 moovit 查询,庄北宁惊喜地发现今天去往翻译社的地铁线居然没有因为罢工或是故障停运。
    她从包里拿出了 navigo liberté,即法兰西岛运输联合会推行的一种记名订阅卡,随着人流走进了地铁站内。这种记名订阅卡申请费 8 欧元,不可以转让给他人,绑定银行 rib 后直接按当月实际使用金额扣费,每张票的票价按 1.49 欧元一张,90 分钟内再次进站免费,如果一天多次乘坐则上限为 7.5 欧元。
    一般来说,庄北宁都是能省则省,极少在白天不赶时间时搭乘地铁,但是,今天她格外想犒劳一下自己,即使犒劳自己的方式不过是让自己平稳地坐二十分钟地铁。
    这份犒劳,不仅因为庄北宁获得了 cifa 游戏工作室的工作机会,还为她在今天早晨正式还清了最后一笔借债。
    无债一身轻,从今天开始,庄北宁终于可以没有负担地生活了。
    向翻译社的前辈们说明了自己的去向后,翻译社的同事们都为庄北宁感到高兴。庄北宁在翻译社从实习到成为校对已经两年有余,如果不是签证受阻,她真愿意在这里一直工作到退休。
    为了补足庄北宁的圣诞假期,也是出于协助 cifa 游戏工作室为庄北宁办理签证的考虑,翻译社社长准许庄北宁当天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临近新年,翻译社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无暇聚餐,庄北宁便在附近的蛋糕店给每个翻译社的同事都买了一份小蛋糕,以示感谢。
    虽然已经办理了离职手续,庄北宁还是把手头的校对工作完成之余,又义务地帮同事们整理了待翻译的文件资料。
    准备离开翻译社时,夜幕已深,庄北宁与带了自己许久的资深校对在翻译社门口拥抱告别。
    对方是巴黎高翻院的校友,年长庄北宁十几岁,作为法国本地人,日常对庄北宁多有提携。拥抱时,庄北宁听见资深校对在她的耳边说“我会想念你的”。
    庄北宁猛然想起 retrouvailles 这个法语词。retrouvailles,重逢,即再次找到彼此。
    她下意识地想,与韩蔺的重逢,在告别时未免显得太过潦草。如果时间能倒流,在钟楼分别时,庄北宁应该鼓起勇气问韩蔺要一个拥抱。
    庄北宁自嘲地笑笑,她想,留下太多的回忆也不见得时一件好事。就让那场内心的暗涌只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吧。
    庄北宁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往前走了几步,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来电人用法文询问庄北宁:“您好,请问您认识一只猪吗?”
    “一只猪?”庄北宁听到来电人用蹩脚的中文发音念出这三个字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并重复了一次。
    电话那头有个年轻男生在用中文大喊:“你这个法国人有毛病吧!老子姓朱,叫逸之!不能倒过来念的!好吗!”
    中国人?
    但是……庄北宁想了想,自己的脑海里确实没有朱逸之这个名字。
    年轻男生似乎是把来电人的手机抢了过来:“你也是中国人对吧!华夏子孙!血浓于水!快来戴高乐机场接我!”
    庄北宁一头雾水。她定睛看了看身处的环境,昏暗的路灯,法文招牌以及头顶的一轮月亮。
    没错,她没有在做梦。
    那么,电话那端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10章 第十章金毛刺猬
    二人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很惊讶。
    庄北宁惊讶于朱逸之的爆炸金色刺猬头。零下一度的温度,朱逸之穿着破洞牛仔裤与黑色薄卫衣,手臂上的纹身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要表达何物。他的身材瘦高,就像是一根被冻坏了的竹竿,随时都有可能砸在地板上。
    朱逸之则惊讶于庄北宁到达的速度。
    不过十五分钟,这个裹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的短发女孩子就脚步急切地向他跑了过来。大概是夜深了,女孩的妆容逐渐褪去,黑眼圈透露着疲惫,却是唯一一个接到了陌生电话来帮助他的人。
    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用法语与庄北宁交谈过后,朝朱逸之投来了一个同情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朱逸之见状,连忙拉住机场工作人员,用中文大叫:“你不能走,我的行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随即,朱逸之看向庄北宁:“你帮我翻译!机场弄丢了我所有的行李,我随身的包也被误拿了,我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庄北宁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年轻男生歇斯底里的模样,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
    “行了,松开吧。”轮到庄北宁发号施令。
    “不!我不能让他们走!”朱逸之不依不饶。
    “现在是凌晨两点,机场通晓英文与中文的工作人员都不在,能帮你核查录像的同事也要等到白天才能工作。所以,明天白天我会帮你和他们沟通。但是,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松开你的手,让人家可以继续他的工作,听明白了吗?”
    庄北宁的语气不容商量。朱逸之瘪了瘪嘴,松开了手。
    庄北宁从包里拿出原本留给自己的那块蛋糕,递给朱逸之:“吓坏了吧,呐,你先吃点东西吧。”
    朱逸之看着蛋糕,久久没有接过。
    庄北宁以为朱逸之是有些不好意思,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一块蛋糕而已。”
    “我不吃草莓。粉粉的,太娘了,一点都不摇滚。”朱逸之反而一脸认真地嫌弃起来。
    庄北宁差点当场翻白眼。这个死小孩在发什么疯?人在异国他乡,行李与证件都丢失的情况下,居然还在计较什么才够摇滚?
    “你叫朱逸之?”庄???北宁先向他确认信息。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中文名,你叫我英文名吧,allen。”朱逸之纠正庄北宁,反问起庄北宁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帮你联系大使馆。”庄北宁问:“你是美国籍?”
    “中国籍!我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重新选国籍,我当然选了中国!不过……你不是说明天就可以陪我来看监控吗?就不用麻烦大使馆了吧。”朱逸之言语里有躲闪。
    “你现在没有证件,无法找到同意你入住的酒店。”庄北宁皱眉。
    “我有办法!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朱逸之的眼睛亮起来。
    庄北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朱逸之。
    朱逸之在庄北宁的手机上登陆了自己的社交帐号并快速拨打了语音电话。几声等待音后,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
    朱逸之懊恼地说:“这个韩蔺,关键时候不接电话。”
    “等一下,你要联系的人是韩蔺?”庄北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对啊,我表哥。”朱逸之把手机递给庄北宁看。
    庄北宁凑过去一看,朱逸之要联系的人的社交账号确实是韩蔺。
    “可能开静音了吧,我帮你联系他。”庄北宁拿过手机,拨打了韩蔺的电话。可惜不知为何,韩蔺始终没有接听电话。
    “你认识老韩!”朱逸之如获大赦。他兴奋地如树袋熊般一把抱住庄北宁的胳膊:“真没想到,老韩在巴黎还能有熟人!”
    “别晃了,我都要被你晃晕了。”庄北宁忍无可忍,制止了他。
    庄北宁低着头,快速给韩蔺留了言——“学长,您的表弟朱逸之因行李丢失,暂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若你看到我的消息,还希望你尽快回电给我。”
    “我给你表哥留言了,先送你去他入住的酒店吧。”庄北宁一抬头,就对上了朱逸之渴求的眼神。
    “哇,你居然还知道老韩住哪里?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朋友,现在好像不是八卦的时候。你表哥之前雇我做他的翻译,所以我知道他入住的地址,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太清楚了,我表哥真有眼光,能碰到你这么人美心善的翻译。”
    庄北宁不再理会朱逸之的谄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朱逸之忙不迭地跟在身后。
    实在是太晚了,夜间的公共交通都已经停运。庄北宁没有办法,只能斥巨资打车。
    朝着出租车司机报出酒店地址时,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好好观察了庄北宁一番。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还真是新鲜。
    “你叫长辈您?怎么连名字都还要占人便宜,让人家称呼你为‘您’?”刚一坐下,朱逸之就立刻询问起庄北宁来。他看到的庄北宁的名字是用拼音标注的,没有具体汉字,故而朱逸之只能自己瞎猜。
    “是庄,不是长。庄北宁,我出生在北京,所以,北是北京的意思,宁呢,是安静祥和的意思。”庄北宁又好气又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解读自己的名字。
    “你出生在北京?那北京好玩吗?你给我说说,北京是不是真像旅游宣传片里一样。”听到北京,朱逸之提起了兴趣。
    北京……那对庄北宁来说,仿佛是有些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庄北宁已经不再愿意轻易提起。
    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庄北宁转而询问朱逸之:“小朋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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