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战低吼:“程宇你就永远这么过日子吧!”
    程宇眼底映着天边夕阳的血红色,漠然低声说:“罗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对不起啊。”
    罗战反驳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你没对不起我,你也没欠我的!我告诉你程宇,咱俩人之间,永远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了你!!!”
    程宇心里也挺难受的:“你根本就没欠过我的,你以后别这样儿了,成么?”
    罗战一听这话,扭头就走。
    走出几步,罗战回过脸来吼,两眼红通通得浸满雾水:“我就乐意这样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程宇你管不着!
    “程宇你谈你的对象,结你的婚去吧,老子他妈的不在乎!但是你也管不着我怎么样对你!!!!!”
    对于罗战来说,他眼前是一马平川,无限风光,唯一的门槛就是程宇点不点头。
    可是对于程宇来说,他眼前分明就是一座座大山和一条条阴沟,他要是万一撑不住,那就是抛出一颗炸雷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四分五裂。
    那晚儿程宇没回家,在派出所值班室里黑着灯坐着,疯狂地抽烟。
    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罗战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团乱麻。
    罗战也没回大杂院儿,在麻团儿武的炸酱面馆子里喝了一整箱啤酒,喝吐了,睡在桌子上了。
    恰恰是这一晚,大杂院儿里就出事儿了。
    25、深秋里的一把火 ...
    程宇是凌晨在值班室里接着的报警电话,发现报警的人竟然是他妈妈。
    他也给罗战打了个电话,但是罗战喝高了,醉大发了,根本就没听到电话。
    程宇从派出所小院儿里冲出来,帽子没戴,自行车都来不及骑上,一路狂奔,翻矮墙抄近道儿,身形掠过几条胡同,跑回家。
    大杂院儿门口的老槐树在夜空中抖动枝桠,黑黢黢的浓烟从院子里蹿出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院儿里的街坊邻居睡得迷迷瞪瞪得,都吓得跑出来了。小孩儿裹着棉被,大人有的身上只穿个小裤衩儿,冻得直哆嗦。
    程宇惊慌得一路吼着冲进去喊:“妈?!妈!!!!!”
    程大妈被莲花婶搀扶着,俩人一溜小跑仓皇逃命,脚底下飞快。从六十年代熬过来的人,干两件事儿手脚贼利索,一是吃饭,二是跑路。
    程大妈抓着程宇的胳膊摇晃,摸着心口:“我的宝贝儿呦,吓坏我了,幸亏你昨儿晚上没睡在家里头!……你快去看看大伙都跑出来了吗?你侯大爷呢,侯大爷出来没呢……”
    程宇拿一块湿毛巾掩住口鼻,冲进浓烟滚滚的小院儿。
    老房子万幸没有着起明火,但是灰黑色的烟雾弥漫,看起来似乎是谁家的旧煤炉子没填好,或者炭火盆儿翻了,烧着了衣物,烟尘与一氧化碳毒气一齐溢出。
    程宇用肩膀撞侯大爷的小屋屋门。
    撞了好多下撞不开,又用脚踹锁,才给踹开。
    屋内烟雾弥漫,侯大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他的小黄猫卧在床腿儿的犄角,肉团似的蜷缩着,悄无声息。
    猫都挂了,何况人呢。
    附近的消防车开了来,但是拐不进小胡同,只能停在街边儿待命。
    救护车堵在胡同当间儿,穿白大褂的急救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踏进门槛儿。
    程宇从大院儿里跑出来,甩开那一群围着他唧唧呱呱的人,一头扎进墙角,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
    罗战一直到下午五点才醒,叽哩咕噜从桌子上滚下来,歪着脖子,蜷着一条腿,睡得没个正经人形儿。
    麻团儿武说:“战哥,那条子早上给你打电话来着。”
    罗战睁开宿醉通红的眼:“早上?早上给我电话,你他娘的现在才告诉我?!”
    麻团儿武也挺有理的:“战哥你睡得香着呢,我没舍得叫你啊。”
    罗战开着车,正遇上下班儿时间全城大堵车,车子在平安大街上半个小时都没移出五百米。他急得把车趴在自行车道上了,一路飞跑过来,满嘴冒白气儿。
    折腾了一整天,大杂院儿的烟尘已经基本散去,几户平房被消防水龙头狠狠地刷了一遍,屋顶的瓦片禁不住水流冲击,砸下来一些碎瓦,洗衣盆儿在院子当间儿飘着。
    罗战搂着程大妈安慰:“大妈,大妈您没事儿吧?这到底是怎么啦?!”
    程大妈呜呜呜地拿袖口抹眼泪儿。
    罗战在墙旮旯找见程宇,程宇从膝盖里抬起头,两眼洇出暗红色深重的血丝,疲惫而憔悴,一看就一宿没睡。
    程宇说:“侯大爷没了,昨儿晚上没的。”
    罗战:“……”
    程宇说:“昨儿晚上我不在,我他妈的就在值班室里蹲着抽烟来着。”
    罗战:“程宇……”
    程宇说:“你看吧,我这片儿警当的,是不是特没用,特让人糟心?”
    罗战搂着人劝:“没有,不是,程宇……”
    程宇说:“可是我身边儿的人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不在……我整天穿个警服,我还二级警司呢,我还一杠两星儿呢,我们所里的小警员肩膀上都是光板儿,没有杠儿的……我都不知道我整天都在忙什么呢我,瞎混呢我!……”
    程宇的下巴搁在罗战肩上,表情痛苦极了。
    罗战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最见不得程宇受打击的样儿。他伸出两只手,捧住程宇憔悴的脸,用指腹揉着安慰,最后把程宇整个脑袋抱在怀里。
    “对不起啊程宇,都是我不好,昨儿是我犯浑来着,是我的错,我混蛋了我!程宇,你别太难过,别这样儿……”
    二环里的胡同老城区煤改电以后,深秋有时候暖气来得特晚,一层的小平房里冷,上了年纪的人就仍然维持着烧煤炉子的习惯。
    大约是走烟的管道堵了,或者是大风吹进了烟囱,造成煤气逆流入室。
    罗战心里挺内疚的。昨儿个他如果睡在大杂院儿里,他一般熬夜看碟到两三点才睡,或许能及时发现险情,或许侯大爷就不会有事儿。
    他更后悔的是昨儿跟程宇兜头盖脸发了一通脾气,自个儿有嘛道理呢?还忒么的挺自以为是的!程宇每天十几个小时上班儿多辛苦啊,还有家人要照顾,压力多大啊,自己这是干嘛呢,不能给人家分忧解难还净瞎添乱了,关键时候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你罗战啊!
    程宇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就不在!什么玩意儿啊!
    救火车开走了,救护车还在等待家属。
    天快黑下来,罗战才看到那位穿名牌风衣的男人开着车过来,戴着茶色墨镜,夹着手包。
    名牌男钻进屋里,默不作声地肃立,端详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名牌男跟白大褂说:“医生同志,您看,要不然麻烦您帮我把人拉医院去?”
    白大褂说:“拉医院去干嘛?你们家老爷子已经过世了,我们这是急救车,你现在应该联系太平间、殡仪馆什么的,办理后事吧……”
    名牌男:“我这,这七点钟还要见个客户嘛,我现在没时间联系这个嘛!”
    白大褂:“……这人是你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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