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的电话响起时,他还以为是手下又出什么状况,大声吼说:“怎样?有事快讲!”
    电话那端却沉默了,黎承睿怒道:“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查不出你是谁,再不出声信不信我告你妨碍公务?!”
    那边这时才迟疑着有少年的声音,柔软而呆板,似乎受到惊吓,小小声地说:“喂,黎,黎sir吗?”
    黎承睿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似乎有种强烈的电流飞窜全身,心跳莫名其妙加快,他足足呆了五秒钟,才说了声:“喂,我,我是黎承睿。”
    “黎sir,对不起啊,我是林翊,嗯,就是,就是你前几日帮过的那个,玛丽诺教会中学,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黎承睿有些急促,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声音发颤,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心情,说:“我当然记得你,怎么啦?怎么会这时候给我电话?”
    林翊似乎有些奇怪,平板地反驳他说:“你说过可以给你打电话的。”
    “嗯对,我说过,”黎承睿笑了,柔声说,“你随时可以给我打,有事没事都没关系,我那么说只是担心你又遇到什么问题。”
    “嗯。”林翊似乎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随后补充说,“没有遇到问题。”
    黎承睿笑容加深,说:“那就好,这几天都有按时放学回家吗?”
    “有。”
    “那帮小子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有。”林翊乖乖地说,“同学都说我有警官罩着。”
    “哈哈哈,”黎承睿愉快地笑出声来,“他们没说错,过几日我去接你放学,开警车去,我看谁敢再欺负你。”
    “不用的。”林翊老实地说。
    “为什么?”
    “会被人笑。”林翊想了想说,“而且妈咪会骂。”
    “妈咪经常骂你吗?”黎承睿泛上心疼,瞪了一眼看笑话的两名同事,转身走到办公室的角落,捂着话筒柔声问,“是不是妈咪平时不太关心你?”
    “不会。”林翊认真地说,“妈咪也是人一个,她要忙赚钱养家。”
    “你真是乖仔。”黎承睿有些心痒,似乎又看到少年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恨不得伸出手去将他好好圈入怀里。
    “妈咪让我给你打电话。”
    黎承睿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问:“哦?什么事?”
    林翊停顿了一会,才小声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妈咪说请你去茶楼喝茶。”
    黎承睿耐心地问:“那你呢?你喜欢去茶楼喝茶吗?”
    林翊诚实地说:“不喜欢。”
    “那你喜欢去哪?”
    “不知道。”林翊说,“我很少出街吃饭。”
    “那这样,”黎承睿飞快地替他做了决定,“下个礼拜六我们陪你妈咪去喝早茶,然后你陪我去怎么样?”
    “可是我不用买书。”
    “参考书总不嫌多吧,你不是也快参加Alevel的会考吗?有没有信心申请HKU啊?”
    他这么说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林翊却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我申请不到的,我成绩不好,妈咪说如果不行就跟舅父借钱送我去外国。但我不想妈咪欠债,如果申请不到大学学位,我就出来做事了。”
    他的口气仍然很呆板,但这是他第一次对黎承睿讲这么多的话,这些话甚至也未必是要对黎承睿说,大概它们在少年心中盘旋了许久,说出来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而已。
    黎承睿却感到一时语塞,他忽然有种很微妙的酸楚感,他知道这个孩子很木讷,反应迟钝,还有些自闭,可他却偏偏长得好,如果过早踏入社会,这个大都市会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教一个孩子如何去贪慕虚荣,直到那些欲望腐蚀掉他的身体和灵魂。黎承睿完全能预料林翊会遇到多少龌龊和风险。
    换个环境,像林翊这样的孩子,又乖又孝顺,父母但凡条件好点,只怕都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可林翊没那么好的出身。
    “不要担心那些,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黎承睿声音有些沙哑,他其实在这一瞬间很想说让我帮你,在这个时刻,他忽然很想陪着心爱的男孩长大,就像精心照料一株名贵的花木,将这个过程中一直匮乏的阳光和雨露都给它,让那个男孩恰如其分地成长,给他介于父兄与爱人之间的教导和呵护。
    但是他不能。
    挂了电话后,这件事令他牵肠挂肚。
    他上网查了一下自己的财务状况,发现自己的存款并不是不够资助林翊上大学,但只是那样还不够。
    他还有双亲在世,还有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现在做督察薪金福利等虽然不低,可如果有个男孩要养,如果你还想给他好点的生活,则肩上的担子突然便得重了起来。
    尽管沉重,但黎承睿又有挥之不去的甜蜜感,他想,如果能将那个男孩圈养起来就好了,像养只可爱的小动物那样,只能他一个人看着,只能他一个触摸,这种美好,单单幻想,就能令人幸福到浑身颤栗。
    虽然这个欲望因为龌龊而无法跟任何人说,恐怕有生之年也注定只能深埋心底,但黎承睿就是压抑不了,他渴望贴近男孩的生活,哪怕只是看着,只是作为一个知心的兄长,值得信赖的大朋友那样陪伴男孩,也是好的。
    “所以,还是得早日升为高级督察才行。”黎承睿叹了口气,撸了撸脸,对自己说。
    另一方面,尽管警方不乐意事态扩大,但新界公屋再度发生伦理惨剧还是引发社会上的广泛关注,它不仅是一个家庭案件,其中还折射出新移民给这个城市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警方一方面要处理案件,另一方面也要给广大市民吃一颗定心丸,因为处理不慎,就很容易被戴上歧视新移民的大帽子,继而激化各种矛盾。
    因此警署这边亟需一个外表亲切,言谈具有说服力的资深警员去配合媒体做访谈,上层思来想去,就将黎承睿推了出来。
    “程长官,我不去,”黎承睿闯进上司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我又不是演员,为什么要我去唱大戏?”
    警司程锦荣跟他父亲是旧识,私下里对黎承睿也不说客套话,对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关了门先,大呼小叫什么?想让下面那些小的有样学样?”
    黎承睿只得转身关了他办公室的门,回来软了口气说:“Uncle,我真的不想去,抛头露面这种事不适合我的,换别人去啦。”
    “你当我是特首啊想怎样就怎样?”程锦荣说,“臭小子,别废话了,开弓没有回头箭,It’sorder,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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