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斗的过程中,源头的能量场与空间不断被扰动,出现越来越不稳定的跡象。
    突然一阵强烈的能量袭来,让他们进入了更深层的意识中。
    那是生命之河最初的能量,是一直被赫默萨禁錮在门之后的意志。
    在那里,帕恩和莱范德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之河的意志——祂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真正的总神。祂一直知晓着所发生的一切,却从不去干预。不论是赫默萨擅自称自己为总神、擅自剔除其他生灵的情感,亦或是没有名字的人的诞生,河流都知道。祂不去阻止,但也从未排斥。
    原来生命之河不是至善的存在,但也不是邪恶的象徵,祂是整个世界的综合体。
    对祂来说,没有名字的人确实是有些稀奇,但祂绝对不会因此而孤立他们。
    莱范德终于释怀自己的力量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在这片原始之地他感受到两种力量融合带来的能力,终于战胜了赫默萨。
    「为什么?」在意识消散前赫默萨仍然不解。祂的能量被撕裂的残破不堪,散落在源头的每个角落中。但祂询问的对象却不是莱范德,祂是在问为什么生命之河给了祂这样的结局。
    祂在帕恩的耳边说道:「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完美的神,但现在你的能量也变得跟人类一样了。我的孩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帕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是不曾出现过的无奈与疲惫。虽然他帮助莱范德战胜了赫默萨,但他此时此刻的怒火已经平息。
    「我不曾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能够顺应生命之河的自然就好。」他回答。
    赫默萨似乎是用笑着语气说:「原来你看的比我还要透彻。」
    说完,他的意识就消散在生命之河的源头之中,化为纯净的能量随着河流的氾滥流向世界。
    在赫默萨消散之后,那股垄罩的黑雾也迅速散去,留下了帕恩跟莱范德两两相相望。
    「都结束了,虽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局,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帕恩说。
    「是啊,都结束了。」
    莱范德一开口帕恩就察觉到他的声音不对劲,在看对方的神情竟然是悲壮的,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怎么了?」帕恩凑近他身边,而莱范德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莱范德身边的力量不比赫默萨好到哪里去,如果说先前他是倚靠黑暗之力生存,那现在那股力量在他体内的平衡也被打乱,变得狂躁不稳。
    「我只是……有点高兴,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将我排除在外,原来我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你是……我很抱歉从前是我太愚昧了,以为自己是神但是却连生命之河的法则都没办法通透了解,还因为这种理由赶你走。只要我们回去,我再也不赶你了,不管你是要跟我回到森林、或是继续当大总主教都可以。」
    莱范德没有在思考未来的任何可能,他只是很温柔的看着帕恩。大总主教从来都是冷漠又蔑视的神情,最近却越来越温柔,好笑要把毕生的情感都耗尽一样,另帕恩感到心慌。
    「我离不开这里了。虽然我做不到净化河流,但是随着我体内黑暗力量的流失,我也已经不再完整,我会消逝在源头之中。」
    帕恩握着莱范德的手顿住了,他甚至不敢看向莱范德的眼睛。他还尚未明白这个人类对他而言的意义是什么,只觉得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对方却没有要陪他釐清的意思。
    「我欠你太多东西了,能够为此付出生命不知道算不算赎罪,但我很高兴。」莱范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帕恩还是忍不住看向莱范德的眼睛了,明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多不捨得。他最开始喜欢上这个孩子就是因为那双如狼一样的神情,而那双眼此刻依然是炙热的,却参杂了太多的情绪。
    莱范德撑起身躯,极其轻柔地在帕恩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那一瞬间,迷雾森林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鼓。
    内心像是有沸腾的熔岩,又像是血液被禁錮在胸口一样难受,最后随着对方气息的消散变得冰冷。
    周遭的能量趋于平静,四周寂静像是也跟着进行无声的弔唁。能量溃散后帕恩的意识也回到了肉体上,他依然在生命之河源头的流水之中。转头望去,莱范德只剩下一具躯体,没有了呼吸心跳。
    帕恩艰难地往对方的方向移动,然后长久停在原地,眼神茫然。
    他触碰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甚至头发也被火焰烧毁狼狈不堪。
    他已经不是强大的神了,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单靠自己这样的躯体能够去完成什么。
    没有莱范德之后,他又会回到从前空荡荡的神殿,日復一日过完孤寂的一生。这次他真的害怕了,恐惧、愤怒、悲戚,是他从前体会不太到的情绪,如今成为人类体会到这种情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帕恩用匕首割掉了自己黏在伤口上和烧焦的头发,露出坚毅的眼神,他要前往河流的深处找到一切的答案,找到那个被丢弃的人将他带回。
    帕恩进入到河流更深层的意识中,与河神问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生命之河。」他以古语轻声地呢喃,抱有一丝希望地等待着回復。
    他又喊了许多次,回应他的只有河水流动的声响。
    「我在找一个人,他被您带走了,可是他本来可以不用落到这种下场的。」
    河流依然没有回应他,帕恩内心从焦急又到心灰意冷,又燃起一丝希望又熄灭,如此反覆了许多次。他在这期间用古语说了很多话,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生命之河,同时祈求生命之河把莱范德带回。
    可惜生命之河作为世界的总神并不会像赫默萨一样怒吼,也不会表露出关爱生灵的话语,祂只是沉默着,任凭所有的规则持续运作。
    帕恩再也没有更多古语的词汇可以倾吐了,他也意识到生命之河的意志不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东西,就好像祂只是把一切都创造出来就离去——所以答案一定早就埋藏在河流之中了。
    帕恩闔上眼睛,感应着河流中细碎的词汇,那些尚未成形的古语正要流淌到湍急的河流之中,它们带着隐密的讯息。在无数的词汇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条讯息有一种熟稔的气息,甚至它们慢慢聚集到帕恩的身边。
    过了一阵子帕恩才意识到那些词汇是属于某个人类的名字,它们闪烁着低调的光芒,轻轻休憩在帕恩的手上。
    琥克西.图伊。
    通常会被河流赐予这种姓名的都是远疆的民族,代表着坚韧与高贵的血脉,同时也是常人难以发音的名字。透过这个名字,彷彿已经可以看到它的主人会有怎样固执的性格,会有如何冰冷的神情,以及在冷漠背后坚毅的情感。
    虽然帕恩并没有哭泣,但此刻他真的有破涕为笑的感觉。
    琥克西.图伊,原来这就是本该属于莱范德的真名。不知道掌握不住古语发音的莱范德,面对这种拗口的发音会有什么反应。
    在生命之河无声的回答中,帕恩终于知道了关于莱范德身世的答案。既然莱范德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他的出生势必原先有一个名字,但是因为受到被剥离的黑暗之力附着,所以他体内原先的力量就被抵销了,才会乍看之下他的姓名被排除在了世界运作法则之外。
    既然莱范德、应该说是琥克西.图伊的姓名找回来了,那他就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以人类的方式活下去。
    帕恩小心地带领着这对文字流动,如同捧着世界第一把脆弱的火种。他穿过了源头,来到了肉体所在之处,以近乎虔诚的心态将这段珍贵的姓名送入琥克西.图伊的身体之中。
    琥克西.图伊本该是受到万眾宠爱的小王子,这样好的姓名找到了它伤痕累累的主人,似乎也要柔化大总主教锋利的稜角。
    琥克西的头发随着流水荡漾,他恢復了起伏的胸膛,眼皮轻颤了一下。
    帕恩屏住呼吸,见证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张开。
    「琥克西.图伊,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深怕惊动了刚甦醒的王子,他连音调都不自觉放得又轻又柔。
    第一次,琥克西听懂了古语没发出音节的词汇代表的意义。他瞪大着眼,倒映着帕恩,那就他的全世界。
    琥克西抬起手,战战兢兢地触摸到帕恩柔软的发尾,在确认对方没有因此消失后猛然起身抱紧了对方。
    「我爱你。」帕恩的声音从被抱紧的布料中传来。
    「你说什么?」琥克西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放开帕恩震惊地问。
    「我说我爱你。」帕恩露出坦然地笑容,红红的耳尖揭露他有些羞赧的事实:「人类是这样说的吧,当他们想要表达跟某人共度一生的时候?」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就被琥克西更用力地抱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后面几乎是用哽咽的语气。
    「你在哭吗?」帕恩想要挣脱,好好看看对方的表情。
    琥克西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只是紧紧拥抱着他。
    生命之河依旧是那个超脱于万物的存在,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流淌着。也许对于森林中的生灵而言这条河流会渐渐失去以往纯粹又强大的效力,但祂的本质却没有改变,只是回到了祂应有的样貌而已。
    至于当初眾人议论纷纷的大总主教再也没有回来,但同时传闻有另一个黑袍法师在各地设立了学院,教导那些被召唤师和凝术师隔绝在外的普通人如何使用河水的能力,渐渐改变了原先由姓名建立起的阶级制度。
    而迷雾森林神帕恩在神话故事中也渐渐被改写成治癒者的角色,并且有了固定的伴侣,快乐地在人间中游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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