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这四个字,听得江与辰心中别扭:“余照,我和如逸哪里就是兄弟姐妹了……”
    方如逸正色道:“没错,沈馆主家世显赫,此番与我们同行,虽说做的是护卫,可到底是人家对我们一路相救。他于我们,不是什么兄弟姐妹,而是恩人,得敬着尊着才好。你怎可拿那些没来由的话笑他?”
    “姑娘,奴婢知错了。”
    余照抹着泪,对江与辰道了千万个歉,方如逸才许她起身。
    江与辰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自然不想同方如逸做什么兄弟姐妹的,也更不愿当什么被她仰头敬着的大恩人。
    他不过是想让她能和自己并肩坐着,一起喝上几杯凉爽的花茶,闲话一回消消夏。
    方才余照的那句玩笑话落在他心头,他并不觉得僭越,反而生了丝说不清的欢喜。可没等这欢喜跃上眉头,却被方如逸踩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江与辰有些怅然若失,握着香囊起身道:“我从不在意这些的,余照只是玩笑了一句,何必如此苛责?罢了,我先回房,你也别再说她了。”
    他脸色低沉,快步走出房间,方如逸只当他是被余照的话给气着了,但念着两人半个多月来同行的情谊,不愿明着发作。
    关了门,余照却哭得更加厉害,拉住方如逸不肯起身:“姑娘,奴婢是不是给你惹祸了?都是奴婢该死,沈馆主素日里是个爱玩笑、不计较的,奴婢心里没留神,便昏了头说出那等子诨话来。奴婢也对不住姑娘!姑娘同沈馆主清清白白,却被奴婢这样玩笑,请姑娘狠狠责罚奴婢!”
    方如逸叹了口气,伸手扶她起来:“照儿,我心里自然知道你说的不过是句玩笑话。人活一世,谁能无过?说错了话,下回想着点就行。你待我是极好的,我怎忍心罚你?方才在沈馆主面前,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他见你挨骂,心里出了气,将来也不会苛责你。你可明白?”
    余照抽泣道:“姑娘待我的心,我都懂……姑娘,我是真的知错了,沈馆主他,他不会因此责怪姑娘吧?”
    “他是个大度的,心里存了气都能回来救我们,何况你只是说错了话?”方如逸拿帕子替她擦泪,柔声宽慰道:“明日你不是还要早起做鲜花饼么?我同你一起去如何?”
    余照吸了吸鼻子,拼命摇头:“那不行姑娘,你不会做点心果子,没得把奴婢买的鲜花都浪费了,好大一笔钱呢!”
    方如逸无奈笑道:“好吧,那你今晚早点安歇,明日还有得忙呢。”
    她推着余照出门,见她进了屋才反身回来,吹了灯,若有所思地躺在床榻上。
    屋子里暗暗的,也静谧无声。
    若是换了平日,如此好眠的良夜,她定是倒头就睡。
    可今日不知怎的,她却只顾辗转反侧。
    余照的话在她心头绕了几个来回。
    官人……娘子……
    后背生了黏腻的汗,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思绪烦乱地翻了个身,心头燥燥的。
    此前一想起江与辰,她的心思便只往“护卫”、“好友”、“生死之交”一道上去,从未想过两人之间或许能生出什么风月情浓。
    她重活一世,不再是曾经那个对夫君憧憬万分的小姑娘,对情爱的念头也淡了。今生便是嫁人,也得选个门第家世与自己处处合衬的,不会阻止她做生意,若是她不幸一败涂地,也有本事撑她一把。
    这位沈馆主的家世自然是不差的,但他活得随性,从未进入京都朝局,自己如何忍心把他扯进来,搅这一滩或许会灭族灭门的浑水?
    方如逸深深叹了口气,脑中纷纷乱乱的,她实在弄不懂自己对江与辰到底是什么心思。
    恍然间,她猛地惊觉,自己想起婚事时,心里竟全是算计。
    她苦笑几声,扯过被褥蒙住脸。
    她心想自己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是一个心心念念都是夫君的小娘子,可后来却落得个身中剧毒,乌发稀疏,容颜凋零。
    这世上哪有什么良善的人心。
    方如逸猛然掀开被褥。
    她得算计,她要不顾一切地算计!
    若不如此,只怕元轼一朝起兵,自己那只知忠君为国的父亲,会像上一世那样,被他害得彻底。
    重活一世,怎可心软,怎可再次被情爱羁累,怎可只顾自己不顾家人。
    夜色更浓,枕巾上晕开团团湿泪,方如逸深吸一口气,起身净面。
    冰凉的水打在脸颊上,逼得她冷静了不少。
    她知道江与辰是个极好的人,热诚爽朗,仿佛冬日里一道和煦温暖的天光,将自己的心也照亮了。
    如此侠义之人,她怎可将他拖入泥潭?
    素帕在脸盆中来来回回地搅着,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帕子一般,欲静而不得。
    她叹了口气。
    罢了,能得一日的天光照拂,便算是一日,等将来京都风起,这般舒畅欢喜的日子,只怕求也求不来。
    她拧干帕子,在架子上挂好,呆立片刻,才回到床榻上缓缓睡去。
    此时此刻,江与辰却还在房中翻来覆去。
    暑气腾腾,被褥被他蹬去了床脚,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他仰头盯着床顶,方如逸赠他的那只玲珑香囊正挂在那里,幽幽然地散着梅花香。
    好似方如逸正在他身边一样。
    都快一个时辰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余照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方如逸为何要对她如此生气?
    说起来,自己对方如逸有救命之恩,若按折子戏里演的,救人一命,她便应该以身相许,如今不过是谐谑了一句“官人娘子”罢了,有什么打紧?
    难道她就这般想同自己把情谊分个清清楚楚?
    还是说她不想报那救命之恩了?
    他踢了下那被子,盯着香囊瞧了半晌,心里不大高兴。
    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又是暗中出手帮她摆弄何家,给她出气,又是默默为她寻那玄朱海参,替她补上身子的虚亏。
    可她却把自己当什么恩人敬着!
    他越想越气,整一夜都没得半刻安眠,翌日起身,眼角下爬上来两道颇为显眼的乌青,倒把魏临吓了一跳。
    “公子你怎么了?难道身子真的不爽利?昨日余照诊脉了不曾?如何说?”
    “她说我的身子好得很。”江与辰没好气地推开他,余光瞥见他手里的盘子,上头堆满了热腾腾的饼。“这是什么?”
    魏临把盘子搁在桌案上,自顾自拿了一块:“余照做的鲜花饼,方姑娘特特嘱咐我,多给公子拿上一些。”
    “她真这样说?”江与辰似信非信。
    “那是自然,方姑娘说,公子待她极好,她心里感激得很。这些不过是小玩意儿,等将来回了京都,定要好生报答公子你对她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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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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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与辰心底翻起一股莫大的欢喜。
    原来方如逸没忘,她不过是想回京后再好好报答!
    见魏临飞也似的吃完一块饼,又要伸手去拿下一块,江与辰“啪”地打掉他的手:“这是如逸给我的,我还没尝,你倒是先吃上了。”
    “饼也不让人吃一口……”
    魏临嘟囔一句,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往门外走。
    余照还在厨下做饼,说是要多试几个口味。这饼当属刚出炉时最美味,此等妙事,自然是不能同他家公子透露一星半点的。
    他进了厨下,倚在门边,同方如逸闲谈了几句回京的事,等余照做完了饼,才回到自己房中。
    离回京还有两日,魏临安排了不少好去处,江与辰领着方如逸和余照到处逛了一阵。
    两日光景过得飞快,山南景致柔美,处处蒙了层氤氲水气,同京都和漠北大不相同,方如逸虽说有些留恋不舍,可一想起自己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闲逛,便按下心思,坐上回京的马车,接来杨西平,一同北上。
    半月后,众人总算看见了京都的南城门,想着杨西平终究是个男子,且专于农具制造,方如逸便将他安置在方家名下的庄子里,好让他时常能去田中瞧瞧,京都眼下都在用哪些式样的农具。
    有了工匠,只等购下木工坊,便可开工。
    所幸木工坊的事,也比她想象中得要容易。魏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间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木工坊,连夜跑来告诉她。次日,她典当了仅剩的几副头面,把木工坊收入囊中。
    余照却心疼得很,那些头面本是离京前特意购下的,将来方如逸在城中同世家贵眷打交道,没点金银钗环,定要被人瞧不起。
    可方如逸却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大水车做出来,旁的都可暂且放放。
    等将来农具的生意起来了,想买什么没有呢。
    回京不过半月,木工坊,匠人,木料,锤子刀斧,还有那些打下手的工匠,竟全都备齐。
    杨西平在一旁瞧着,心里暗暗震惊,他本以为自己这位方东家不过是个小姑娘,身后定有家人撑着,却没料到如此繁琐的生意,居然被她一人做起来了。
    东家得力,他也干劲十足,赶在入秋前开了工,每日专心造那畜力大水车。
    方如逸知道本事上乘的匠人,都有些怪脾气,便放手让杨西平领着工匠干活,平账的活交给余然去办,自己只看着点采买木料的事。
    江与辰倒是对造水车颇为好奇,时不时便给她和匠人们带了些京都小吃,说什么工匠们每日忙活也是累,怂恿着方如逸一道过去瞧瞧。
    彼时京都秋色已深,天气愈发冷了,方如逸每每见到江与辰,心里总觉得暖,偶尔也回赠他一些余照做的药饼子,请他到家中吃盏热茶。
    如此四月,大水车改进了七八回,瞧着已然很像样,只等年节一过,京都开了春,便要去田里试上一试。
    除夕那日,京都市街上的热闹淡了些许,江与辰却毫不在意。
    昨夜,他总算拿到了十二只玄朱海参,来不及等年节过完,便要送去给方如逸。
    他脚步飞快地穿街走巷,魏临左提右扛地跟在他身后,没好气道:“公子你慢点,方姑娘又不会跑了!”
    江与辰却头也不回:“今岁戎族猖狂,方将军没法回京过年,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孤单单的也没亲眷……魏临,等会我们陪她吃过年夜饭再回府。”
    魏临脚步一顿,拉长脸道:“公子,老爷还在府里等你回去啊!再说了,这都年节了,你不给他拜年,我还要给他贺岁呢!”
    “那么多门生围着他拜,不差你一个,快走!”
    江与辰回身拉他一把,两人推推搡搡地到了方家老宅外,见那门上已经贴了副对联,魏临用胳膊肘顶了顶自家公子:“人家有对联,不用公子你愁的,还巴巴带了一副来。”
    江与辰斜他一眼,指着那门道:“这不是没有福字么,幸亏我想得周到,特意带了两张。”
    他上前几步,扣了扣门上的铜环:“如逸,我来给你除岁了!”
    喊了两声,院内却毫无动静,再喊两声,倒是把邻家小儿招了出来。
    那孩子不过八九岁,手里提着个炮仗,噼里啪啦地放:“你们找方姐姐?今早有个大哥哥套了车来接她家去吃饭,好像是姓徐。”
    “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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