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韩彻刚起床就见着杨县丞替他找寻的工匠来了。等到他吃完朝食,昨日雇佣的那对夫妻前来报道。
    房屋修缮交给韩老三去盯着,韩彻对夫妻二人道:“你们先去把行李放好。”
    安南县衙虽破旧残败,但该有的格局却也一应具有。
    整个府衙后宅院是坐北朝南的格局,韩彻住正屋,柳氏住东厢房,三娘四娘住西厢房。这对夫妻则跟韩老三一样,都住在南面的侧房。
    男的姓郭,家中排行第六,今年二十一。他家妇人姓杨,二人有一子两岁,来县衙做事后,父母在家替其照看孩子。
    郭,杨二姓在安南是大姓,昨日韩彻所去村庄便为郭家村,而杨氏娘家杨家村,距离郭家村也较近。
    见二人初来,神情忐忑难安,韩彻便没直接安排事物,而是先向他们询问一些地里的事。
    “种稻谷的多,咱们安南雨水充足,种稻谷比种麦子收成好。”郭六郎和杨氏的神色果然轻松起来。
    “麦子也有种,就是种得不多。”
    麦子不同水稻,同一块地不可轮作。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作物都不建议轮作,只水稻情况略好些。
    “收成?收成今年不行,每亩只能出谷二石。”
    正常稻谷收割里面有水分百分之二十左右,晒干后便只得五分之四。其中稻壳还要占据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是最终得米率只能为百分之六十。
    像这样的产量着实低下,不过韩彻也知晓,在农业发展落后的古代,历来产量都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老百姓只得多种植,产量不够,数量来凑。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只为多口饱腹粮食。
    韩彻便追问:“可知为何收成不行?”
    “长了好多飞虱,叶子都被啃黄啃死了。”
    “唉,苗株也没长好,结了好多空粒,瘪粒。”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吧?”
    “对,上半年时常下大雨。”
    韩彻心中便大致明了了,稻飞虱是一种水稻常见的主要害虫,只要前期雨水多,就容易爆发稻飞虱之害。
    若没处理好,水稻必然减产。严重时,减产一半甚至绝收都有可能。
    更要紧的是,来年它还可能持续重发。
    一听韩彻这般说,夫妇二人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庄稼人全靠地里的粮食生活,今年受稻飞虱之害已经减产三成,日子已然难过。若非如此,昨日韩彻与他们言要雇佣人做事,夫妻二人也不会轻易答应,今日一早便赶来。
    也并非他们瞧不上这份工,而是任凭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要请人去县城做事,还言是他们的县令大老爷,难免会让人心生怀疑。
    “莫急,时间也还充足,容我想想防治办法。”韩彻宽慰道。
    闻言,郭六郎愣住:“大人,你……你能有办法?”
    “瞎胡说什么呢!”杨氏反应快,用力推了一把郭六郎,后忙向韩彻告罪:“大人勿怪,我等并非不信大人,实在,实在是太过欢喜!”
    “对对对,小人是过于欢喜!”郭六郎说着,噗通一声便跪拜在地上。
    “无妨。”韩彻连连摆手。
    他让郭六郎赶紧起来,又唤来监工工匠修缮的韩老三,让他将二人带去做事。
    郭杨夫妇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在二人走后,不习惯被人跪拜的韩彻也松了口气,抬脚往书房走去。
    通过这些时日的情况来看,韩彻当然早就看清楚,衙门那两位是在对他实施架空手段。
    在能力上,他们任职安南多年,又是安南本地人,无论对安南政务上的了解,还是办事的经验,都远超韩彻这个初来乍到者。
    在消息上,衙门里的各官吏也跟他们一样同为安南本地人,可谓上下一心。韩彻莫说管事,便是连消息,只怕也接收不到。
    既然如此,韩彻便需得另想办法。
    至于现在,他还是先把稻飞虱的防治办法想出来。
    消除稻飞虱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化学防治。不过眼下各种化学农药是别想了,韩彻只能从农业防治入手。
    然而正当韩彻书写的入神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争执。原来是那群工匠已经按照要求,将房屋修缮完毕,来与韩老三结算工钱。
    韩老三一听工钱,表情震惊,声音都尖锐起来:“只翻新补齐了些许瓦片,修缮了几个门窗,怎就要这么多银钱了?”
    “我们素来修缮,便是这么多的工钱。”
    韩老三愤怒:“你等定是在诓我!”
    “谁诓你了?”
    “我等如何敢诓县令大老爷?”
    “就是……大老爷若是不愿意给,我等也只能受着……”
    “你!你们!”韩老三气得表情都扭曲起来,偏他只一人,还嘴笨,可说不赢这一群十数人工匠。
    昨日韩彻没说要多少工匠,杨县丞似是怕耽误房屋修缮,今日便直接安排这十几人过来。
    韩彻又没想大修,故不到半日,这点活计便做完了。
    听了这一番争执,韩彻高声道:“阿三,将银钱与他们结了。”
    韩老三争执停顿,不情不愿的跑去找柳氏支取了银钱。
    工匠们领到银钱便快速离去。
    韩老三:“大人,这些工匠明摆着在讹咱们,还一次比一次过分。”
    今日这工钱要的,可比前些时日的采买还狠。
    韩彻点头,道:“嗯,我知晓。”
    韩老三不解:“那大人怎还给了他们银钱?”
    韩彻又问:“阿三,你说寻常工匠,敢去讹诈当地父母官的银钱吗?”
    “那定是不敢的!”韩老三恍然:“是杨县丞!一定是杨县丞支使的!他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在威信上,衙门人明显只听从那位杨县丞的。如今,他家大人连找些工匠修缮房屋,都还要这般欺辱!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韩老三怒不可遏,张嘴又骂起了脏话。
    “阿三,你不用生气。若再碰上这等事,也不必再与他们争执。放心,今天他们讹走的银钱,日后一定会数倍吐出。”韩彻轻笑道。
    韩老三睁大眼睛:“大人可是有主意了?”
    韩彻笑着点头。
    韩老三连连保证:“我听大人的,下次一定不再跟他们争执。”
    ……
    郭杨夫妇二人手脚勤快,人也细心。安南当地人虽口味清淡,但杨氏在做膳食前,还特意去寻柳氏询问了众人口味。
    杨氏用食茱萸膏调味,头一次做口味略重些的菜,味道竟也不错。
    人是韩彻自己寻来的,工钱基本符合安南当地的行情,柳氏便对雇佣这对夫妻做事,表示很满意。
    家里多了两个雇佣的做事,韩彻也好似多了谈话的对象。一连几日,韩彻连县衙也不闲转了,一有空,他便唤来这对夫妻俩唠嗑。
    郭杨夫妇起初对韩彻的身份还有些畏惧,可架不住韩彻实在是太接地气,每次与他们聊天的话题基本都是种地上的一干事宜。
    甚至对一些作物的种植,这位县令大人还很有见道。每每听韩彻说起这方面,夫妇二人就变成了小鸡啄米一般。
    “对对对!就是大人说的这样!”
    “哎呀,可不就是!”
    “原来还可以这样去种植啊?”
    “……”
    当初挑选人时,韩彻也是特意去选性格爽利,善言辞,年纪也不大的。
    年长者顾虑多,有些话未必敢多言。年轻者心气旺盛,相对来讲,会比年长者更容易套话。于是在闲聊中,韩彻也从他们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又过去数日,韩彻方才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好转,准备接手县衙一干事物。
    郭县尉和杨县丞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韩彻一吩咐,没多久,杨县丞便将他所需要的文书整理好,跟郭县尉一同过来。
    韩彻先翻开户籍册,惊得差点没拿稳。
    “四千七百余人?”(1)
    纵使韩彻再不熟悉古代,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也着实没想到,作为一个县,总人口才这么点。
    安南是下等县,又隶属南方边境。但它这个县的总面积,却足有八千六百多平方公里。
    这么说吧,韩彻穿越前的老家也是一个小县城,总面积才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但常住人口数量却有近一百二十万。
    杨县丞便言道:“大人有所不知,早些年人口还不足两千人。也幸得圣上圣明,太平年岁,人口数量如今已然增多一倍有余。”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十分准确。
    安南地处南方边境,又多山峦,一些未经教化的土着人又常年居住在森山老林中。朝廷很难管理到位,自然也就无法将其一一登记在册。
    再者,现代和古代也没法比。古代封建社会里,生产工具落后,农业技术落后,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使得平民生活艰辛,人口增长自然缓慢。
    若碰上太平年岁,百姓还能有个较为安稳的环境,若不幸碰上战乱,那便是人命如草贱,人口也必然锐减。
    韩彻听完杨县丞的,蹙眉又向郭县尉询问。
    一个县衙当然不可能只有少许几个官员,主簿之下还有典史一名,主管监察狱囚。再有捕快和其他若干小吏,零零散散加一起,总人数为四十六。
    然后在县之下,还设有乡和里。
    其中乡长和里正的主要职责为“课督赋税”。
    直白一点来讲,就是协助县衙更好的向老百姓增收赋税。
    这些人都是“未入流”,也就是无品阶但有具体岗位的佐杂官,自然也就领取不到朝廷的工资,那么他们的俸禄便需得县衙出资。
    而县衙发给他们的俸禄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当地的百姓身上征收。
    当然,也不能说为了省却这笔钱,便不要这些佐杂官了。偌大一个县城,先不说事物繁多,若没点武装班底子,也是很危险的。
    然而韩彻穿来也有好几日,除了那位周典史和两个跑腿小吏每日留守在县衙坐班。其他登记在册,如有具体岗位,也领着俸禄的捕快小吏,他却没见着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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