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抓抓了个空,早有防备地李药袖灵巧地一个后翻,避开他的虎掌,正要落下时砂砾中突然蹿出两只干瘪利爪,笔直地抓向她!
    闻先生阴恻恻的笑声响起:“果然在这里。”
    李药袖大骇之下,避无可避!
    剑光如雪翩然而至,将那两只利爪齐腕削断,冰凉的手掌恰好好处地托住了坠下的李药袖。
    李药袖缩着四爪懵懵然躺在那只宽大有力的掌心中,仰头看去,核桃眼霎时一亮,惊喜叫道:“沈檀!”
    她两爪捂脸呜呜:“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都被狼吃啦!”
    沈檀将假哭的小镇墓兽捧到肩上放好,十分配合地低头认错:“是我不好,救驾来迟,还望小袖大人切勿怪罪。”
    李药袖从爪缝里偷偷看他,恰巧撞入沈檀温柔含笑的眼眸中,不意间与记忆中的某幅画面相重合,她愣了一愣。
    小镇墓兽两爪在沈檀肩头踩了踩,小声道:“来了就好,以后别让我等太久了。”
    沈檀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温声答道:“好。”
    “喂……”萧卓不爽的声音响起在两人对面,他胸口敞着五个深不见底的指洞却毫不在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燕燕,我还没死呢。你就公然给我戴绿帽子不好吧?”他的视线缓缓从李药袖身上落在沈檀脸上,眉头一寸寸蹙起,“还是说,这个人,就是闯进我两洞房的王八蛋?”
    此言一出,李药袖立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刷刷猛降。
    剑尖抖落一簇冰霜,沈檀眼角青鳞浮现:“萧卓萧将军是吧,久仰大名。”
    他明明在笑,那笑意却令李药袖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将四爪紧紧藏在了肚皮下:好、好可怕,现在的沈檀。
    沉默到现在的闻先生忽然开口:“萧卓,你可知道你带走的那只小兽是什么?”
    萧卓战意高昂正欲提枪而起,猝不及防被他打断,不耐烦道:“你有屁就放,等老子料理了情敌就来收拾你。你要是想偷袭也尽管来,我正好省事一起杀了了事!”
    “那是只镇墓兽,”闻先生说几句便咳几声,他越说萧卓脸色变化越快,“虽然有些许不同,但我可以肯定它是历代沈氏皇陵中独有的镇墓兽。老王爷陵墓中大阵已成,独缺一个可以驱邪避秽的镇墓之物。”
    他话在此戛然而止,而李药袖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萧卓看着他两人的神情几经变化,最终沉淀为冷漠至极的杀意,长枪一抬红缨凛凛:“虽然我很鄙夷闻狗勾心斗角,上不太面的手段,但偶尔也会迫不得己与他合作,譬如现在……”
    他话刚落,几人脚下的沙地忽然猛地一空,所有的巨狼战马和兵戈都齐齐向中间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处陷落,眨眼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萧卓勉力挣扎,却奈何不了急速塌陷的地面,勃然大怒道:“闻狗!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好我两连手对付这小子的吗!”
    闻先生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在地下咫尺处:“有人趁我不在贸然闯入了老王爷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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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邙山之变
    荒漠之上,邙山崖角,如钩的月亮愈发幽蓝诡异,将茫茫沙海照耀得犹如另外一个世界。
    沙漠上一个长达近百里的旋涡如一只睁开的巨眼,冷冷对视着天上的月亮。沙漠中的所有东西,无论生物死物都被它一并吸入瞳孔之中,唯有邙山岿然不动。
    沙子流速极快,瞬息之间便将沈檀和李药袖等人吞噬得一干二净,银白的沙漠渐渐归于平静,光滑的地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流沙声逐渐变小,李药袖蓦地顶开沈檀的衣襟,用力甩了甩满头的沙子,又使劲眨眼挤掉眼眶里的余沙。
    她舒爽地呼了口气,紧张地拍拍身下了无动静的身躯,用鼻音唤道:“沈檀,沈檀!你没事吧?”
    “咳咳~”沈檀如溺水刚醒的人猛地坐起咳了一阵,面无血色的脸颊都被咳出两分血色,“我无妨,你呢?”
    李药袖见他醒来这才放下心,随爪拍掉他发间砂砾,环视左右:“我倒也没事,这是哪里?看着怪阴森的。”
    她第一眼看去,颇为眼熟,这甬道和壁灯,与她坐镇了数十年的皇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若留心观察便会发现,这里的石壁和地面都是灰白岩石,与闻先生邙山宫殿倒有七八分相似,再看石壁上雕刻的壁画也不如皇陵中的精巧繁复,线条画风都透着一股西北大漠的粗犷豪放之气。
    沈檀随着她的视线略一打量了周遭,目光沉沉:“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昔日镇北王的陵墓了。”他看着壁画上描绘的两军厮杀的场景,“镇北王死时尚未天变,戎狄联合朔朔、哥舒、阿彧等六国同时大举侵入大燕西北重镇,打了大燕一个措手不及。”
    李药袖将壁画一幅幅看去,发现壁画的内容正是沈檀口中所叙述的往事。
    沈檀沿着石壁缓步向前走去,直至停在一幅色彩极其浓烈的壁画之前,金眸微微暗沉:“当时皇帝有意削藩,削减了镇北军的粮草开支,又逢隆冬天寒地冻,镇北军身披薄甲仓促应敌。因敌我兵力悬殊,镇北王膝下仅剩下的一子一女皆战死沙场,最后连镇北王自己也披挂上阵应敌,最后……”
    “最后被痛恨镇北军已久的蛮夷人在阵前千刀万剐而死,”萧卓幽冷的声音响起在甬道之中,他高大健硕的身形慢慢从阴影里走出,石壁上的油灯将他脖子上那道鲜红裂痕照得分外清晰,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拂过壁画,“此役堪称国耻,而那时的狗皇帝不仅没有派兵增援,更被蛮夷人吓破了狗胆,不知廉耻地连派六名使节欲同蛮夷人摇尾乞怜,上供求和。”
    他的眼角牙缝里渗出丝丝血迹,英武的青年宛如地狱重生归来的厉鬼,面目狰狞:“十万镇北大军,死战到底,最后仅剩数千人,西北大漠化成尸山血海。而燕京呢,依旧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他将七窍流血的脸抵在冰冷的壁画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凄厉,“而我的兄弟,我的手足,我的师父被蛮夷人一刀刀削尽血肉,碾碎骨头,最后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能留下……”
    说到这时他几近哽咽到说不出话,他慢慢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幸好啊,老天有眼。天灾之下,众生平等,什么蛮夷什么皇帝,最终都化成飞烟,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檀眸中金光涌动,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握剑五指深深拧紧,一滴血珠无声落下。
    李药袖久久没有说话,满腹心绪杂乱无章地充斥在心头,喉咙里像洒一把粗盐,将她腌渍得说不出一个字。她想起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那个老人,满脸络腮胡,笑声响得和铜锣一样,总是让幼时的她有些害怕。
    她娘牵着小小的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教她认人:“小袖,这是外公,那是大表兄,二表兄……”
    “好了好了!”老人家和蒲扇似的大掌一挥,不耐烦道,“以前没出阁时也没见你如此啰嗦,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嫁到燕京后半点都不像咱们西北儿女不拘小节了!”他笑眯眯地朝着幼时的自己挥挥手,“小袖是吧,长得可真水灵哈,不愧是咱老温家的种。来,外公带你玩飞高高。”
    李药袖怯怯地依偎在她娘身边,得到她娘再三鼓励,才勇敢地朝这个比熊还壮的爷爷跨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之后,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呼啦一下被举得老高,又被用力抛上了天。
    小小的李药袖在空中惊恐大叫,被吓得两眼紧闭,结果落下时却稳稳当当地被一双大手接住。
    老爷子哈哈大笑,用满脸胡子故意蹭李药袖的小脸蛋:“好不好玩啊,我的小袖儿,还要不要再玩?”
    李药袖要哭不哭地睁开眼,看着对方笑意满满的眼睛,半晌带着哭音小小声说:“好玩,还要玩……”
    镇北王被逗得开怀大笑,连声道:“好好好!这胆识果真是我温家的人!来来来,爷爷还带你玩飞高高!”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李药袖被飞了几十回,偌大的王府里充满了一老一少开怀响亮的笑容,就是听说当晚老爷子悄咪咪地请了大夫,在腰上胳膊上贴了十几贴膏药,后面两天都没出门一步。
    李药袖吸了吸鼻子,慢慢蜷缩四爪伏在肩头,将脸埋在了两爪之间,小小的呜咽声低低响起在甬道中。
    沈檀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低垂的脑袋。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闻先生拖着疲乏沉重的脚步出现在了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黄衣女子,他看着壁画沉沉叹息一声,“我等本来就受了王爷的知遇之恩,如今重回人世也是受王爷恩惠。”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檀他们;“没想到,你们竟然也能进入这邙山大墓。”
    沈檀缓缓从壁画上收回视线,此时的大地不再震动,刚才那一场吞天食地的地陷好似一场错觉,他淡淡问道:“若邙山中是镇北王的陵墓,可此地离邙山尚有一段距离,我们为何会在陵墓当中?”
    闻先生病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所谓的邙山不过是一个统称罢了,西北千里地,处处是邙山,邙山皆处处。”他微微昂首,神色倨傲,“温氏一脉镇守西北近百余年,老王爷生前是人杰,死后更是雄踞一方的鬼雄。”
    他言罢,陵墓中无形的气息为之一变,原本肃穆压抑的氛围中隐隐流动着一丝杀气。
    很快,灰白色的甬道深处,某个不知名角落中传来极为惨烈的哀嚎声,对方不知遭遇了什么劫难,那叫声竟能穿透厚重的山壁传入几人耳中。
    闻先生轻蔑地笑了笑:“小小蝼蚁,蜉蝣撼树自不量力,”他的视线落在情绪低落的小镇墓兽身上,微微一笑,“既然进了陵墓,倒也不用我们再多费功夫,”他侧眸示意黄衣女子轻声细语道,“去将它取来,表兄便不计较你将它放走的罪过。”
    黄衣女子动作僵硬地一寸寸抬起头,她的面容比之前更为明艳动人了,也正是如此,反倒将她身上仅有的生气彻底抹去。她宛如一个美艳冰冷的偶人,麻木地盯视着沈檀,藕臂轻抬……
    剑光如碎裂的冰雪,将沿着地面悄然袭来的数片软刃尽数拦下。那软刃也不知是何物化成,落地时竟将坚硬的石板路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闻先生阴沉沉笑道:“沈公子,此乃镇北王墓,是我二人力量来源之地。我劝你乖乖将镇墓兽/交出来,我惜你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侠。天赋过人,为人又清正义气,若继续修行下去,必成一代宗师,说不定还能问道成仙。何苦为了一只小小镇墓兽,折戟在此?”
    他说着,狭长甬道竟蜿蜒扭动起来,凹凸的壁画在沈檀与李药袖面前变成数张人脸快速围绕着他们,或放声大笑,或尖声大哭,或怒目相视……
    李药袖无意中与一张哭脸对上,心中悲伤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登时她只觉悲痛万分,两爪捂脸嚎啕大哭。
    哇哇的哭声响彻地宫,所有扭曲转动的人脸不易察觉地凝固一瞬。
    本是微微恍惚的沈檀在她崩溃大哭中瞬间清醒:“……”
    恰在此时,一柄尖锐银枪破开人面直破沈檀心口!
    寒光相交,冷兵器剧烈撞击的力道令两人同时深深一步后退。
    萧卓充斥着猩红杀气的眼眸从无数人面中清晰地展现,他舔了舔嘴角:“好功夫!”
    枪尖点地,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围绕着沈檀们的一张张人脸鼓动得更加剧烈频繁,几乎要破壁而出,尖啸着要将沈檀他们埋没。
    嚎得正伤心的李药袖一边抹脸,一边抽抽搭搭地厉声指责萧卓:“你不要脸!你居然搞偷袭!”
    自认最为光明磊落的萧卓神色一僵,沈檀剑光已翩然而至,他来不及反驳提枪迎战!
    两人身影交错在纷乱的人脸中,哭声笑声和咆哮声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道鹅黄身影悄然滑入战局当中,阴毒的视线牢牢锁定住正拳打脚踢人脸的李药袖。
    黄衣女子诡谲地勾起唇角,瞬间出手。
    李药袖状似无意地一扭身,竟在刀光剑影中避开了女子伸长飞来的手臂。趁着沈檀反身一剑刺出,她也借力在他肩上一蹬,闪着熠熠流光的符文从她脊背上浮出,字字如刀烙入女子手臂。
    腥臭的糊味从她烧焦的手腕上滋滋冒出,痛极的嘶吼声响彻甬道,黄衣女子面上五官如融化的蜡油绞在了一处,显出若有若现的惨白骨骼。
    李药袖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如今一见,更是确信她不是像闻先生和萧卓他们一样的尸身成妖,而是一个被做出来、以假乱真的偶人!
    这也解释了闻先生对待她的奇怪态度,闻先生显然同萧卓一样是镇北王的忠实部下。一个如此忠诚的部下,如何会将自己主公的亲眷当成利用的工具呢?
    她不解的是,闻先生为什么要做出冒充自己身份的黄衣女子?
    这个“闻先生”看似和萧卓水火不容,实则两人连手守护着这座镇北王墓。如果他两是因为她的外祖才得以成为尸妖,那为什么她的外祖迟迟不肯现身,而是长眠于这座陵墓之中?
    最重要的是,闻先生刚才提过,他在这陵墓中布置了一个阵法,独缺她一个镇墓兽坐镇。
    李药袖脑海中意念纷乱,一个隐约的猜测时隐时现,可总抓不住关键点。
    萧卓常年在沙场拼杀,武功身法走得是大开大合,一力当千的路子,死后更是将妖力融入枪法之中,枪枪致命,力达千钧!
    他与李子昂二人性格路数有些微相似之处,然而李子昂修习的是剑法,剑法讲究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而他的枪法,刚猛炙烈,完全不讲道理,恰恰克制了沈檀飘逸灵动的身法。
    况且沈檀有伤在身,灵力时而迟滞一瞬,竟隐隐被萧卓压住一头!
    火花四溅中,萧卓露出一丝得意又残忍的笑容:“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将燕燕交出来,本将饶你一命!”
    提到“燕燕”两个字,本稍显吃力的沈檀金眸一冷,他冷笑一声:“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粗莽无脑,只会用蛮力。”
    青光乍起,墓道中飘起粒粒分明的冰花,沈檀身后乍然腾空一道颀长青影,青鳞如浪,双目如铃。
    浑厚的龙吟声冲天而起,凶悍霸道的灵力自沈檀周身席卷向四周,令扑向李药袖的黄衣女子惨叫一声,更生生逼得萧卓连退数步。
    止步在外观战的闻先生面色一变,朝着萧卓喝声道:“走!”
    萧卓不避反笑:“果然还有后手!”
    青色龙影闪现一瞬,竟化为沈檀手中一柄长枪,枪走如龙,带起风暴般的冰雪,咆哮着扑向萧卓。
    萧卓正战意盎然地提枪迎战,在看清沈檀枪法走向时却是眉目一拧:这是……
    他一分神,被冰龙的龙首叼了个正着,自他脖颈处往下迅速地结出一层寒冰,他却完全不在意,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檀,厉声质问道:“你如何会温氏枪法!这是温家不外传的枪法!除了温氏子弟和我,王爷并没传给其他任何一人!”
    李药袖闻言身形一滞,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被猛地挑动了一下。
    闻先生亦是病容紧皱:“萧卓,你在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将他拿下,我要赶着去料理那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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