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您去瞧瞧?”
    孙建军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没想明白,便道:“行,我去。正好有几个单子你得帮我看一下,具体的咱们再谈。”
    “好的。”
    孙建军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果然见到孙父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老爷子昨晚的酒好像还未醒过来,脸色很疲惫,似睡非睡的样子。
    孙建军过去轻轻碰碰他,小声唤道:“爸……”
    孙父睁开眼睛:“哦,你来啦。”直起腰板,“我是不是睡着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干吗呀。”孙建军把吴稚沏好的茶递给父亲。
    “唉——岁数大了,睡不着。”孙父揉揉眉心,拍拍身边的沙发,“你坐,我跟你说几句话。”
    “……哦……”孙建军心道,完了,老爷子要痛诉革命家史,按以往的经验来看,指不定得用多长时间呢,这一上午只怕要泡汤。
    只是想不到孙父这一次却是言简意赅:“昨天我喝多了,可能有些话不太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这么多年,父亲第一次用这种非教训的口吻和孙建军说话,令得他不禁有点心里发毛,忐忑不安地道:“哎……”
    孙父叹息一声:“建军哪,我老啦,奔六十啦,没几年好日子了。”
    孙建军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大对劲,忙道:“爸你别胡思乱想,你健旺着呢,能长命百岁。”
    孙父苦笑一下:“就算长命百岁,也不过还有四十来年,也是大半辈子了。唉,昨晚我没怎么睡,都想开了。建军,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只喜欢男的?”
    孙建军抖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孙父柔声道:“你说吧,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孙建军犹豫片刻,无言地点点头。
    孙父笑了一声,笑里夹杂着几分凄凉。孙建军忙道:“爸您别急,我肯定让你能抱上孙子,试管婴儿,代孕。周婉婷跟我离婚时我就打算好了,不再结了,但也不会让您老了寂寞。我……”
    孙父摇摇头,阻住了儿子的话:“我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跟谁无所谓,有没有孩子也无所谓。只是别成天到晚捻三惹四,让我看着心里安定就行。周婉婷那样的女人,不要也罢,生意什么的,不做也罢。建军哪,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只想让你好好的,好好的……”老爷子手掩着脸,声音哽咽。
    就算孙建军再没心没肺薄情寡恩,此时也忍不住心里酸苦,跪到孙父面前,道:“爸,我以后一定上进,再也不让你操心了。”
    孙父平静了一会,抹把脸:“还有陈纪衡。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孙建军东张西望言辞闪烁:“没,没什么关系,朋友呗。”
    孙父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也许他现在有钱有势,对你帮助很大,但儿子,做人要顶天立地,自强不息,总靠别人,不是个办法,更会让人瞧不起。再好的朋友也有分的一天,最重要还得自重自强,懂吗?”
    孙建军重重地点头:“懂,我懂,我这要和吴稚商量商量,怎么规划公司下一步举措,放心吧,爸。”
    “好,这就好。”其实孙父太了解这个儿子,别看现在信誓旦旦郑重其事,说不定明天就歇菜。他想努力的时候,的确是认真的;可放弃的时候,也挺认真。可父母都是如此,明知没用,还是得说,好像说了就算尽心了,就算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孩子了。
    孙父苦口婆心,也只能规劝到这种地步,到公司四处看了看,便提出要回家去。孙建军送他下楼,问道:“你没开车么?赵叔叔呢?”
    “他今天请假,有点事。”孙父道,“我自己溜达溜达,挺好。”
    “哎呀这么大雨瞎溜达啥。”孙建军知道自己父亲的秉性,就是心疼钱,觉得出来也不干正经事,不肯开车,更不肯打车,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孙父拦着他。
    “送吧,正好,昨晚我开车把宋姨吓一跳,今天买东西去看看她。”孙建军把昨晚的事重复一遍,“当时陈纪衡在,挺尴尬的,没说上几句话。”
    “那好,她一个人也不容易。”爷俩坐车上随便聊几句,孙建军到底还是把父亲送回去。顺便拿点家里收藏的燕窝、冬虫夏草还有海参,到楼下买了几样水果,拎着去了陈家。
    这段路程年轻的时候不知走过多少遍,隔了这么多年居然未曾大变样。还是那种露一角红砖的老式花坛,和碎石子路。楼房和他爹住的那栋一样,刚刚翻修过,新铺了一层保温板,外加黄色的涂料,瞧上去还算鲜亮。
    只是走进楼道才发现房子的老旧,煤气、暖气管子全暴露在楼道里,落的全是灰,楼梯又窄窗户又小,瞧上去显得十分肮脏憋闷。
    孙建军想一下,陈纪衡家似乎住四楼,又似乎住五楼。他仔细回忆一番,决定还是先上四楼,这个近,实在不行再往上爬。
    孙建军按了几下门铃,过了好一会里面传出陈母的声音:“谁呀?”孙建军乐了,嗯,没错,便大声道,“宋姨,是我呀,孙建军。”
    门开了,陈母站在那里,一眼认出眼前的人,淡淡一笑,道:“是你啊。”目光扫向孙建军的身后。
    孙建军大大咧咧地把门关上,道:“我来看看您,昨晚没摔坏吧?”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给您带点补品。”
    陈母收回目光,在几袋子东西上瞄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太客气了,没什么事,再说,和你也无关。”
    “哎,怎么和我没关呢。要不是我吓您一跳,您能摔跤吗。”孙建军一边嘴里没话找话,一边打量这个二室一厅的房子。
    这是单位分给陈父的,那个时候已经算相当不错了,但现在看来未免小了些,也就五六十平米,装修仍是老样子,一下子和孙建军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了。红色的地面,红色的墙围,那架孤零零的钢琴,只是陈纪衡当年睡过的沙发床没有了,是新买的,墙边柜子上摆着陈父的黑白遗像。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地面光滑得简直可以当镜子,柜子上、茶几上、沙发上全铺着雪白雪白的棉线垫,一眼瞧上去都让人不好意思坐。
    只是陈母身上不大干净,两个裤脚全湿了,擦着手道:“建军,你先歇会,吃个苹果。”
    “不了不了。”孙建军忙道,“您没事了,我这就走。”忽然见到钢琴另一边好大一片水渍,忙问道:“宋姨,你家漏水了?”
    “是啊。”陈母叹息,“开春换了个窗户,然后就漏水了,也修不好。”
    孙建军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来之前,陈母应该是在收拾那摊水。说实话,要在以前,孙建军不一定能插手,但他刚刚在父亲那里受到触动,深觉父母一辈的不容易,再联想到昨晚陈纪衡那张阴沉的脸,心头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脱下外套道:“阿姨,我来吧。”
    “哎,这可不成,不用你不用你。”陈母是极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孙建军在自己家里做这种事,紧着拦他。孙建军仗着年轻力气大,轻轻把陈母推开,大步走过去,挽起袖子道:“您歇着吧,我也没什么事,您总这么蹲着站在凉水里,小心腿疼。我爸就腿疼,风湿关节炎,得上了就不好治。”
    陈母挡不住他,只好快步走到厕所给孙建军拿一双拖鞋穿,免得他光着脚踩进水,微笑道:“我是静脉曲张,职业病,那时候一做手术五六个小时,到后来关节僵硬得都不会动了。”
    “所以说啊,上了岁数就得学会保养。”孙建军手上忙活着,嘴里跟她聊天,“这种活我爸肯定不会干,一准儿打电话叫我回家。他可理直气壮了,养大儿子不来帮忙干活,那还养你干什么?”他这话一出口才发觉有问题,暗自懊恼,恨不能甩自己一嘴巴,不敢抬头看陈母的脸色。
    陈母却似乎不在意,又像没听出来,只笑道:“所以我说你爸爸有福气。”
    “嘿嘿,嘿嘿。”孙建军不敢再乱说话,闷头干活,偷偷咬牙,陈纪衡,我算找到治你的办法了,有本事你跟我来啊,来给你妈妈干活啊!
    54、回家吧
    孙建军在陈家忙活一上午,可是雨越下越大,积水没完没了,不见是个头。陈母道:“算啦,你也累了,就这么着吧,反正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往里渗了。”孙建军一瞧的确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道:“宋姨,等天晴了我给你找人把窗户好好修一修。”
    陈母微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她年轻时脾气大,性子急躁又刻薄,到老了反倒平和下来,帮着孙建军拾掇衣服,张罗着要给做饭。
    孙建军哪能吃她做的饭,一个劲地婉拒,最后抽空溜出了陈家,开车回公司了。
    吴稚还等着他商讨业务,俩人好好合计了一番,决定把握好这次机会彻底打个翻身仗。孙建军痛下决心:“小吴,我想好了,咱决不能只守着这点小摊子过日子,一定要有大眼界大心胸,不能只满足于眼前。我决定制定一个未来十年的公司发展规划,你帮我参谋参谋。”
    吴稚道:“行,孙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放心吧。”
    孙建军想了想,道:“这么地,你先给我买套MBA教材,我学习学习。”
    吴稚笑道:“孙哥,你有,以前买过。”
    “啊,是吗?”孙建军眨巴眨巴眼睛,走到书柜里一气乱翻,果然翻出一套教材来,极为庄重的深蓝色,只是被阳光照得有点掉色,不知道放在那里多久了。
    孙建军抖一抖上面的灰,皱起眉头:“这……行不行啊,过时了吧。”
    吴稚耐心地道:“这玩意哪年都大同小异,真的吃透一套就可以了。”
    “哦?”孙建军半信半疑,瞧着吴稚的神色还挺认真,一摆手道,“那行,我先看看,你出去吧。”
    “好的。”吴稚转身走出去,心里根本没把孙建军的豪言壮语当回事。对这个老板他太了解了,正所谓三分钟热血,肯定是孙总来一趟批评一顿,便拿出书做用功状,多说一下午。那套教材不知道被他翻开多少次,没有一次能看到底。别说到底了,看完一本书都不容易。
    孙建军的确是下定决心脱胎换骨的,这事业事业被肘腋,家庭家庭被分裂,想一想半辈子太失败,一定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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