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晖瞬间回神,却是秦放鹤发现他开小差,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我在想,”不等他开口,金晖便瞬间收回烦乱的思绪,主动?道,“他二人纹丝不动?,也?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根据调查到?的种种线索显示,黄本?和赵斯年即便没有亲手参与,也?绝对不清白,最起码也?充当了保护伞的角色。
    之前古永安已经依照秦放鹤的指示放出消息,黄本?和赵斯年不可能猜不到?自?己被怀疑,但?他们没有动?作,也?就是没有怕。
    为什么?
    因为知道该死的都死了!
    死无对证!
    古永安有点?着急,“那是否要?从官窑下手?”
    “不可,”秦放鹤摇头,“纵然有贾老板的口供,可瓷器已然出海,你我口说无凭,若冒进,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掌管官窑的督窑官也?是正经朝廷命官,陛下钦点?,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把握一击即中?,那么对方完全可以反告你诬陷,事情就闹僵了。
    他们不是曾经的苗瑞,手下没兵,玩不来强权那一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金晖没好气道。
    “等,”秦放鹤失笑,“不是还有一位非常牛气的牛大老爷么。”
    等他来,等他来搅局,搅得这?潭水越浑越好。
    第184章 消失的瓷器(九)
    虽说等,却也不是干等。
    在等待牛润田就位期间,秦放鹤接连做了两道部署:
    第一,向?南直隶巡抚衙门发函,要求其辖下所有府州县衙各级衙门结合失踪的所有人的年纪体貌特?征,回顾近五年来的无名悬案,查看是否有与之相对应的尸体,并进一步核实?确认身份。
    第二?,既然有失踪人员的家眷言明曾收到过外人捎带的银子,那么找到当初带银子的那人,查明是谁托他捎带,是否是外出务工的本人?如果不是,对方?是以何种身份、什么名义要求捎带,进一步向?上溯源追根。
    若是本人,如何确认是本人?可?见过户籍文?书?是否有人伪装?
    总而?言之,只要有头,就一定?要顺着捋到尾。
    如果找不到尾,就一定?有猫腻。
    发函次日,秦山来报,说牛润田家的两个管事不服,很不配合。
    “先?是说要面?见您,见不着又发癫,说什么牛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没道理平白无故叫了他们来又不办正事……”
    “这么硬气?”秦放鹤失笑?。
    “可?不是么,”秦山撇了撇嘴,“听说凭借牛家那点名头,可?谓横行无忌,坊间传言,便是牛家的奴才,也比外头的高贵些。”
    “哦,”秦放鹤只是笑?,“这么着,你去?找古永安,跟他要个僻静的小屋子,越小越好,越偏僻越好,门窗俱都钉上木板封死了,要缕光不透,四面?墙都用?棉被?包上,越密闭越幽暗越隔音最好。准备好了就挑那个叫嚣最欢的丢进去?关着,不要打骂。门底下开个小洞,按时送一日两餐,断不可?与之交谈……”
    秦山原封不动记下,只是不解,“他们那般嚣张,为何还要以礼相待?”
    秦放鹤笑?而?不语,“去?吧。”
    现在正主不到,拿下人出气非好汉所为,用?刑也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发癫,那就让他单独冷静一下。
    经历过种种严酷考验的职业军人都未必承受得住的关禁闭,也不知这位高高在上惯了的管事大人能熬几天?
    现在古永安对秦放鹤可?谓有求必应,一间小屋子而?已,当天下午就置办好了。
    听说那位叫孙远的管事刚进去?时还破口大骂,说牛家如何如何,结果当天晚上,竟又嚎啕大哭起来,犹如鬼号。
    外围把守的卫士听了,咋舌不已。
    胡子一大把的人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好吃好喝的单间,怎么还哭上了?
    剩下那个管事的也是瞠目结舌。
    他二?人合作已有十数载,深知彼此秉性?,也曾共同面?对过比钦差到访更严酷的场面?,那会儿都没掉一滴泪,怎么如今……
    七月初四,牛润田押到。
    没想到负责押解的竟是苗瑞的心?腹曹萍,秦放鹤顿时喜出望外,亲自迎上去?,“怎么是您亲自过来?杀鸡焉用?牛刀啊。”
    当年云南林场一案,曹萍就曾协助苗瑞立下汗马功劳,只是一直官职不显。后?来苗瑞在京城等待任命期间,也帮着相互引荐过,彼此十分熟悉,也欣赏对方?为人。
    如今苗瑞被?调往浙江,曹萍也跟着过来。
    曹萍哈哈大笑?,麻溜行礼,秦放鹤快步前,一把扶住。
    曹萍顺势起身回道:“大人说了,您是金贵精细人,初来乍到,一切不熟,难免有刁奴欺上瞒下,特?派下官前来护卫。等什么时候您事了,下官什么时候再回去?,两边也好有个交代。”
    又当众问古永安,“我等奉命押解人犯而?来,自当事了方?能领命而?归,这不算越俎代庖吧?”
    古永安也深知苗瑞的大名,且两边又是这层关系,别说只是例行公务,就算真的是私人过来保护,他又能说什么呢?
    故而?满口应道:“巡抚大人多虑了,自然不算。苗巡抚思虑周全,尽职尽责,本官佩服,佩服!”
    众人稍作寒暄,后?头的人便进来汇报,“大人,牛润田带到!”
    秦放鹤跟金晖对视一眼,“来得好,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卫士便押着个穿酱色铜钱纹直裰的老者进来,正是牛润田。
    但见他七十上下年纪,须发皆白,然面?色红润有光,皮肉饱满,帽子上镶嵌老大一块翠玉,右手拇指上亦有红艳艳明晃晃一颗宝石戒指,显然一直过得很舒心?。
    大约最不舒心?的,便是这几日了。
    “此乃钦差大人,还不跪下!”曹萍喝道。
    牛润田狠命喘了几口气,眯着眼打量秦放鹤和金晖,嗤笑?出声,“毛头小子,也在老夫面?前卖弄官威!我一母同胞的亲姐乃当今天子乳母,陛下也曾亲自召见老夫,特?许见官不跪!”
    他左右两下甩开押解的卫士,努力站直了,还弹了弹满是褶皱的衣裳,言行举止间满是倨傲,仿佛料定?了这些人不能拿他怎样。
    “混账!”曹萍指着鼻子骂道。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老匹夫就是个奶娘的弟弟,什么阿物!
    偏陛下恩宠,给了一点脸面?,竟被?这厮扯虎皮作大旗,横行无忌。
    秦放鹤抬手止住他的暴走,又示意同样不悦的金晖稍安勿躁,自己则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地问道:“方?才您说谁是什么?”
    牛润田哼了声,下巴微抬,面?露得色,“乳母,”他朝京城所在方?位拱了拱手,“当今陛下的乳母!”
    “谁是乳母?”秦放鹤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掏了掏耳朵。
    牛润田耐着性?子道:“老夫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陛下吃着我姐姐的血变的奶水长大,就等同于半个儿子,给些体面?是应该的!
    然后?就见秦放鹤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哎呀,吓煞我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本官连日来身体略感不适,耳朵也不大灵光,刚才听岔了,还以为您是陛下乳母,心?想难不成?天下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着实?吃了一惊。”
    金晖率先?笑?出声来,曹萍一怔,狂笑?如雷,旁听的古永安等人亦俱都吭哧吭哧憋笑?不已。
    古永安快笑?完了才回过神来,又难掩担忧地看着秦放鹤。
    牛润田本人不可?怕,可?他的姐姐毕竟与陛下有点情分,这……
    “你!”牛润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满面?紫涨如猪肝,胸膛剧烈起伏,“黄口小儿休得放肆!老夫,老夫得陛下召见时,你,你还……”
    “令姊为陛下乳母,乃是她的荣光,她之功劳,与尔何干?”秦放鹤冷笑?道,“陛下宅心?仁厚,素来宽和待下,在他身边伺候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众人皆感恩戴德,以为天赐!何曾在外张扬!还是说令姊曾教你藐视皇权,罔顾法纪,颠倒纲常?!”
    乳母又如何?
    且不说皇子们不止一个乳母,纵然只有一个,如今陛下可?还要吃奶么?
    牛润田喘匀了气,好似重新找回理智,“休要拿这些大罪名压我,我也不是被?吓大的……”
    年轻人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无限体力和反应速度,秦放鹤持续抢话,“你也休要拿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来搪塞本官,本官只问你,是也不是?”
    “尔等乳臭未干,你……”牛润田避而?不答。
    秦放鹤步步紧逼,“回答本官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牛润田意识到他在引导自己,干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出声了。
    倒也有些机变,不是那么好牵着鼻子走的。
    非暴力不合作,秦放鹤又岂会惯着他,当下环顾众人,“这厮心?虚,默认了!”
    “混账!”牛润田终于没忍住,大声斥道,“休要颠倒黑白。老夫之心?,昭昭可?表日月,陛下明察秋毫,岂会相信尔等谗言!”
    “你说见官不跪,那圣旨又如何!”秦放鹤根本不接他的话,将手向?后?一伸,袍袖猛地荡开,“请圣旨!”
    古永安闻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原来如此!
    他立刻亲自去?取了圣旨来,一路小跑,“圣旨到!”
    秦放鹤接了,冲牛润田嘭一下展开,对曹萍等人道:“来啊,将此逆贼按下去?!”
    早在秦放鹤喊出“请圣旨”三个字时,牛润田的气焰便不那么嚣张了,而?此时明晃晃的圣旨摆在面?前,他近乎本能地自心?底生出畏惧,才要跪下,可?秦放鹤竟派人上来强按!
    谁是逆贼?!
    牛润田急了,“老夫自己……”
    主动跪和被?动跪,差别可?太大了,里面?可?作的文?章也太多了!
    秦放鹤冷笑?,一抬手,“跪!”
    方?才给你机会,你不自己跪;如今你想自己跪,我却不依!
    皇权加身,皇命在握,若还被?人拿捏,不如辞官挂印!
    至少此行,绝不容许有人在我跟前摆架子!
    你傲?
    那我就当众掰断你的脊梁,敲断你的傲骨!
    曹萍等人早就受够了牛润田的聒噪和花架子,得了这一声,立刻就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卫士抢上前去?,一脚踢在牛润田的膝窝。
    那厮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膝盖骨和石板砖相碰,咔嚓有声,令人牙酸。
    牛润田横行一生,尤其这些年养尊处优,连地方?官员都对他敬重有加,何曾吃过这般苦头?当即胖脸发白,疼得眼前发黑。
    曹萍等人也不管他,又顺势扭住胳膊往后?一拧,另一人来钳住他的后?颈,用?力将头颅一把按到地上,“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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