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远了,福嬷嬷才从暗处走过来,低声唤道:“娘娘,该回了。”
    太子妃久久不动,“你看到了吗。”
    福嬷嬷顺着她目光看去,瞧见了那道快要消失的身影,“奴婢看到了,小殿下很健康。”
    她也认出来了。
    “可她活得不好。”
    —
    太子今日刚回来,一堆的事要忙,会见完大臣天色已晚,正捏了捏那只受伤的胳膊,外面的人进来禀报:“太子殿下,凌国师求见。”
    “快请。”
    凌墨尘是来回禀回血草之事,知道他着急,一坐下来便道:“太子殿下的活血草臣已剔除了里面的毒性,余下的药性拿来做成了五枚药丸,今夜过来,便是先为太子殿下试药。”
    说完便将五颗药丸一并递给了太子。
    太子从中随意拿了一颗递还给他,帝王进口的药,马虎不得,为此宫中配了不少试药人。
    凌墨尘接过,却没递给身后的人,而是直接放进了自己嘴里。
    太子没料到会如此,神色一愣,“国师这是......”
    凌墨尘一笑,平静地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制药人若是自己不尝试,又怎能清楚毒性和功效。”
    太子与凌墨尘接触不多,比起自己,他同康王爷更为熟悉,但作为一国国师,他暗里自然也查过他的底细和品性,此人在外的名声虽不好,炼制的丹药和医术,却是让无数太医望尘莫及。
    一个玩蹴鞠的穷困小子,没有一点本事,怎可能会坐到一国国师的位置。
    太子佩服道:“凌国师此番医者仁心,令孤无地自厝。”
    “殿下谬赞,不过是臣这副身子早就百毒不侵,多一样也无妨。”如今这颗药丸是安太子的心,皇帝进口前,还会再当面试一回药,凌墨尘没再说这事,忽然问:“听说小殿下身体抱恙?”
    太子今日回来,确实听太子妃提起过,后来一忙,便抛在了脑后,此时听他提起,才猛然想起来。
    也没功夫再细谈,“如此说来,孤得过去瞧瞧了,改日孤再约国师。”
    “太子看小殿下要紧。”凌墨尘跟着他起身:“殿下若不介意,臣也一道过去,为小殿下把把脉。”
    平日里国师只是皇帝的御用医师,专为皇帝炼丹,其他宫殿的人请的都是太医院的人。
    今日恰巧撞上,又听他主动要瞧,太子自是乐意,“能得国师相看,孤求之不得。”
    两人过去时,赵佐凌正坐在案前翻看着京兆府近几年的案件,听到外面的太监似乎唤了一声:“太子殿下。”神色一紧,慌乱把手中的案薄藏了起来,起身去外面迎,两人也有一个多月不见了,赵佐凌高兴地唤道:“父王。”
    正要叙旧,意外地看到了太子身旁的凌墨尘,怔了怔,招呼道:“凌国师。”
    “臣见过小殿下。”
    一场烧之后,赵佐凌精神大不如从前,今日进食也少,一眼便能瞧出憔悴。
    太子打探了他一圈,“怎么回事。”
    赵佐凌一笑,“染了一场风寒,并无大碍,让父王担忧了。”也把他端详了一番,关心道:“听母妃说父王今日早上才回来,这一趟可还顺遂。”
    “孤倒是顺遂,你好好地呆在宫里,还能把自己折腾病,看来还是锻炼少了,等病好了,多去校场跑几圈马。”
    “父王教训的是,儿臣记住了,待病好后儿臣好好操练。”
    太子笑笑,伸手刮了下他额头,这才为身后凌墨尘让出了位置,“有劳凌国师了。”
    凌墨尘上前把脉,赵佐凌乖乖地坐在床边,挽袖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赵佐凌与凌国师也不相熟,只听过其在民间的传闻,不是很好,是以每回见到他,都有些畏惧,但这份畏惧和对封重彦不一样。
    对封重彦,他更多的是敬佩,而对凌墨尘......
    视线轻轻瞟过去,凌墨尘却垂着头没让他看到脸,把完脉,将他的衣袖盖好,起身转过头同太子回禀道:“小殿下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臣另开一剂药,小殿下拿去煎水服用,能强身健体。”
    “多谢国师。”
    “殿下言重了。”
    凌墨尘退下去写方子,阿月跟着他一道去取。
    到了外物书案,凌墨尘坐下拿起了狼毫,阿月立在他跟前这才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凌墨尘头也没抬,“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结果。”
    “她果然还是下不了狠心,为何不利用他入宫?”
    “错了,她的心可狠了。”
    阿月一愣。
    “她和你一样,选了我来下菜。”凌墨尘缓缓地掀起眼皮,“合着我就是个冤大头?”
    “国师说笑了,国师梦寐以求,怕是笑都要笑醒了。”
    凌墨尘被她噎住,一声冷嗤,定定地看着她一阵才埋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擅自行动。”
    他知道那食盒是她故意为之,先戳破赵佐凌身份,事后再找上自己,为的便是劝沈明酥进宫复仇。
    —
    探望完赵佐凌,又送走了凌墨尘,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子没再处理公务,直接回了后殿。
    进屋后却没看到太子妃,疑惑地问身边的宫女:“太子妃呢?”
    宫女们谁也不敢吭声,姚永正欲上前回禀,身后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太子妃走在前,福嬷嬷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跟在后,两人前后脚跨入殿内。
    “这么晚,上哪儿去了?”忽然察觉了她身上的衣裳不对,太子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细问,太子妃却上前忽然一把抱住了他,“殿下......”
    太子一怔,伸手抚住了她的后背,“怎么了?”
    太子妃头靠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阵,才凑到他耳边轻颤道:“我看到了十锦。”
    太子神色一僵,立马屏退了周围,“都下去。”
    等人都走了,太子才低下头问她:“嫣儿出宫了?”
    太子妃忍了这一路,心口又疼又闷,唯有此时才得以宣泄,在他胸前轻轻点头道:“我看到了她,她眼睛长得真像殿下,她在唱弄影戏,唱得很好听,演得也好,还会变声,只要三个铜板......”
    “嫣儿。”太子打断她。
    “她同每一个人都在点头哈腰,人缘极好,不少人给她打赏,还冲我笑了,我碰到了她的手......”太子妃越说越呜咽,“她还活着,殿下,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啊,我该怎么办......”
    “好了,别说了。”太子紧紧地抱住她。
    太子妃满脸是泪,胸口堵住的那股气息顺过来了,才察觉出太子的反应不过,缓缓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殿下早就找到了?”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是以,一月前他才会出去替陛下找药。
    但愿能治好。
    熬了半宿,太子的眼睛本就有了疲惫,此时隐隐透出了几道血丝,哑声道:“嫣儿,冷静一些,默默看着便是,别去接近她,我们不能害了她......”
    —
    夜里凌墨尘没来,沈明酥安心睡了个好觉。
    那套斩关羽和华雄的皮子弄坏了后,一直没能续上,大雨后连续晴了两日,今日起来后,冷意退了不少。
    沈明酥把之前凉了一个多月的皮子取出来,坐在小院子的木墩上,开始勾勒图像。
    今日光线明媚,画图像正合适,刚坐下不久,跟前的那道房门便传来了几道敲门声。
    光顾她这儿的人,除了十全之外,没人敲过门,十全定不会再来。
    沈明酥觉得奇怪,并没有起身,道了一声:“请进。”
    外面的人却没有反应。
    本以为人已经走了,又听到了敲门声,猜着是旁边的邻里,沈明酥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扇一打开,却是封重彦,手里提着食盒,立在门槛外看着她道:“我敲门了,能进去吗。”
    意思是上回她说的话,他都记住了,没有再不请自入。
    倒也没有必要,毕竟曾经在沈家,自己也是想什么时候见他,直接推门而入,也从未没问过他,自己能进去吗。
    对此他不曾有过怨言,如今她突然计较起来,显得小气。
    沈明酥让开了位置,“封大人请吧。”
    封重彦跨步进去,看到了她铺在桌上的皮子,问她:“在画人物?”
    “嗯。”还没开始。
    “先吃饭。”封重彦捡开了她桌上的皮子,腾出一块,从食盒内端出了一碗肉粥和一盘饺子,推到了她跟前。
    沈明酥是还没用早食,但并不饿,想委婉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味,“封大人这一顿太丰盛了,是来还恩的吗?”
    初在沈家时,他腿脚不方便,吃食都得让人送到房间,最初是表公子送,后来看到表公子把土沙参进了他的吃食里,沈明酥便亲自相送。
    每日三餐,连续送了半年。
    沈明酥原本也没想提起这桩,更没有讽刺之意,但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来,只能作罢。
    正打算摊开羊皮,提笔继续画,便听封重彦道:“对,我吃过阿锦不少东西,该还。”
    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封重彦面色平静,催她道:“吃吧,快凉了。”
    她不吃,他似乎不会罢休,沈明酥没再客气,拿了勺子,冲他笑了笑,“多谢封大人。”
    适才那句话她没刺到他,如今这一句多谢,倒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封重彦没再去看她,拿起她桌上的皮子,选了几张合适的,再挪了挪木墩,坐在她斜对面,拿起笔,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封重彦今日没穿官服,也没穿颜色张扬的对襟衫,一身浅色圆领长袍,伏案坐在那,一动不动。
    坐得久了,恍惚之间似乎真回到了两三年前。
    饺子依旧是芥菜馅儿,沈明酥吃完了又喝完了粥,说好碗筷打算去洗,还没起身,便听封重彦道:“放那儿,我来。”
    ......
    “我和封哥哥一道洗吧,洗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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