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不断从她的腹部浸出来,滴在了地上,再流向了玉阶下。
    终究是支撑不住,身子歪向了一边,倒地的瞬间,沈明酥冲过去,及时地扶住,笨拙地把她扶在怀里,替她捂住了伤口。
    她很少替人医治外伤。
    唯有的两个人,便是封重彦和凌墨尘。
    忽然看到这么多血,她头一回失去了身为医者的冷静,只顾去压住她的伤口,忘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锦。”太子妃脸色苍白,轻声唤她。
    沈明酥使劲点头。
    太子妃看着她恐慌的神色,抬手抚住了她的脸颊,轻轻地替她擦去了上面的泪痕,低声道:“母亲很遗憾,没有陪着你长大。”
    沈明酥又摇头。
    他从未怪过她。
    她又没错。
    太子妃笑了笑,“咱们阿锦这么好,若是陪在母亲身边,母亲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沈明酥看着从指缝中涌出来的血,又慌又乱,从袖筒内翻出了止血的药粉,尽数往那伤口上倒。
    可那血实在是太多,药粉很快被冲刷掉,急得声音打颤,“娘娘别说话。”
    “阿锦,母亲怕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太子妃抓住了她的手腕,没让她再动,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这辈子我虽没有尽过一日身为母亲的责任,但母亲每日都在想你,阿锦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我和你的父亲,我们都爱你,都在念着你,只是我们没有及时找到你。”
    “沈壑岩......”疼痛让太子妃皱了一下眉,继续道:“他也爱阿锦,他给予了阿锦一条生命,给了阿锦一个家,还把阿锦教得这么好,所以,这一桩仇恨,阿锦无论如何,都应该替他们报。”
    “母亲这辈子没为你做过什么,如今就让我来替你做完这件事,赵帝死了,再加上我的命,沈家的仇,咱们也算是报了。”
    沈明酥依旧紧紧地捂住她的伤口,眼泪已经模糊了眼睛,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锦不要伤心。”太子妃看着她,声音越来越慢,“母亲是心甘情愿的,从那日在柳巷,母亲第一眼看到你,便想好了今日。”
    “咱们的阿锦长得这么好看,心也善良,老天定是打盹去了,才遗漏了咱们阿锦,没让你投身在一个安稳的家庭,无法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太子妃怜惜地看着她,“但阿锦又哪里有错呢?阿锦不仅没有错,还是个坚强,善良的好孩子,阿锦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她心思纯良,心怀百姓,即便身处绝境,也是默默吞下一切,怨不得,恨不得。”
    因为她无人可恨,无人可怨。
    这一切,该结束了,“阿锦,答应母亲,坚持本心,余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太子妃的手无力地垂下。
    沈明酥堵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破了出来,带着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称呼,道:“母亲......”
    太子妃一笑,点头应她,“欸。”
    落了一夜的雪,地上已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最后几步台阶,赵佐凌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他不敢去看,却又不敢错过一眼,看着倒在沈明酥怀里的太子妃,血已经将两人身上的白衣染成了绛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唤她:“母妃。”
    太子妃点头。
    赵佐凌终于反应了过来,冲着周围的人道:“来人啊,宣太医!”
    “快啊。”
    沈家最好的大夫就在这儿,赛过了太医院的任何人,又何须多此一举,再请来。
    太子妃用尽了力气抬手,“十全。”
    赵佐凌一把握住,“母妃,孩儿在,不是说好了吗,让皇祖父认个错,等父亲回来,咱们一家就可以永远团聚在一起。”
    为何,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是他太蠢了。
    周家,沈家那样的血海深仇,又岂能是一句认错,便能偿还的。
    他想的太天真了,母妃早就知道,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骗了他......
    “母妃再坚持一阵,父王马上就回来了......”
    太子妃似乎没力气再应他,又握住了沈明酥的手,吃力地将两人的手掌叠在了一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十全,照顾好你妹妹。”
    “好,孩儿答应你,会好好照顾她。”
    一粒雪花裹着风从檐下飞来,太子妃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了,合上了眼睛,雪瓣落下来,贴在了她闭合的眼睑上,迟迟不融。
    赵佐凌嘴角抖动了一阵,破了嗓子,“母妃!”
    忽然有人在耳边喊:“陛下驾崩了!”
    “太子殿下呢,还请派人速速前去青州,召回太子殿下。”
    “太子回来了又如何,赵家的罪孽,适才各位也已经听到了,这江山理应还给周家......”
    “赵帝一人之错,又岂能牵连到子女头上,顺景帝驾崩了十七年,周家大势已去,我朝太子殿下一心为民,待臣子也一向亲和,将来必会造福我大邺......”
    熟悉的一幕,彷佛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月摇,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殿下争议声不断, 沈明酥什么也听不到,手掌下的血流不再往外冒,慢慢地凝结, 却没了一丝温度,被漫天的风雪吹得冰凉。
    赵佐凌跪在跟前, 不断地搓着太子妃冰冷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母妃, 您醒醒, 别丢下孩儿,您再看一眼孩儿......”
    沈明酥呆呆地看着他。
    想起在柳巷头一回见赵佐凌,少年意气风发, 一看就知道是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 没有受过半点苦楚。
    后来与他结识, 那张脸永远都带着笑。
    如今因为自己,他也没了母亲。
    若没有她的出现, 他断不会有今日, 太子妃也不会死,他们一家会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幸福美满地活到老。
    沈明酥垂下头, 泪珠夺眶的瞬间, 便被风雪融得冰凉。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有何资格悲伤。
    沈明酥看着跟前的少年, 张了张嘴,提醒道:“兄长, 母妃走了。”
    赵佐凌这才慢慢地停了动作, 额头抵住太子妃的掌心, 停止了呜咽, 轻声道:“母妃说,等你新婚第三日,我们便去接你回门,再等父王回来,一家人团聚,永远都不分开......”
    她或许是在骗赵佐凌,可那也是她生平最大的奢望。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去找他们索命。
    都替她准备好了。
    眼泪从眼角涌出,皮肤似乎已经开裂,有了阵阵涩痛。
    赵佐凌说完不再哭泣,缓缓地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勉强扯了一下唇角,想给她一个笑容,安抚道:“妹妹别怕,父王很快就会回来,宫里还有兄长在,不会有事。咱们先带母妃回东宫入殡。”
    沈明酥看着他那道比哭难看的笑容,五脏彷佛被万箭穿过。
    是她害死了他的母妃,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怨恨她。
    她害死了他们的母妃啊。
    积攒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崩塌,无尽的悲戚齐齐涌上来,沈明酥紧紧地抱着太子妃,抱着这个唯一给过她母爱的人,压抑的哀痛终于从喉咙里破出来,“啊......”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刚找到了她,体会到了她给予她的爱。
    如今又没了。
    是她害死了她。
    那声音悲恸又凄凉,穿过风雪,被带出了宫墙。
    宣门外,封重彦坐在马背上,还是昨儿的那身婚服,此时已经被雪花落满了肩头,红与白相衬,倒是与他此时的境遇相符。
    既是喜事又是丧事。
    顾玄之看着被他堵住的宫门,一脸着急,太子妃昨夜过来请人之时,顾玄之便反对,怕凌墨尘一去再也出不来。
    如今天色大亮,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还没见人出来,顾玄之逐渐失去了耐心。
    封重彦则是一脸平静,望向白雾浑浊的天际。
    一粒风雪忽然飘进了眼睛,冰凉的触感化进瞳仁内,似是长空中的一声哀鸣传入耳朵,没来由的一慌,心神瞬间被搅乱。
    一道疾驰的马蹄声朝着宫门飞驰而来,将他心口的那股不安推向了顶峰,“青州急报,十万胡军跨过了北河,太子殿下被困......”
    熙州被攻占不过是个幌子,胡人只是为了引开封胥,封胥人还在半路,胡军便立刻撤军,回到了青州。
    十七年前胡军的单于死在了顺景帝手上,十七年后他们新单于的大儿子又死在了封胥手上。
    得知大邺的太子在,这回新单于亲自前来,势要在青州提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讨回公道。
    皇帝的那道密旨到青州时,太子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并没有回来,同十七年前顺景帝一样,守在了青州。
    一道噩耗盖下,众人反应过来,另一道接踵而至,宫门内的马蹄同时到了宣门,“急报!太子妃谋逆,陛下已宾天,速召太子回京......”
    那股不祥的预感,终于砸在了头上,封重彦脸色一变,转头往身后的宫门内望去。
    漫天雪花,寒风素裹,九月的天,却像是到了严冬。
    对面的顾玄之士气瞬间高涨,欢呼道:“赵狗已死,乃天谴报应,诸位!咱们等了十七年了,天道轮回,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今夜便随我攻入皇宫,替先帝,替殿下,从赵狗手中夺回周家的一切,让这江山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谁也没料到皇帝会驾崩。
    太子还被困在了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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