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孙太后也从没有什么证据,说皇帝不是原来的皇帝。有的只是隐约的感觉,和?皇帝做出的超出过去逻辑的一些事情。
    该怎么继续试探……
    姜离看到孙太后陷入了?这?种逻辑怪圈,不由?出声提醒。
    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毕竟——
    太后觉得,皇帝的语气都算得上循循善诱了?:“母后是因什么成为?太后的呢?”
    太后,自然因为?是皇帝的母亲。
    是了?。
    在先帝一朝,或许因为?她是皇后,还是宣宗喜爱的,不惜以无子之名废了?胡皇后(胡皇后是没有儿子,但不是没有生养,有两个女?儿)也要立她为?后的人,所以她的儿子朱祁镇才能做太子。
    但现在时移世易。
    是因为?朱祁镇是皇帝,她才能是太后。
    做帝王的心性大变是正常事,古往今来皇帝,前后差距之大让人怀疑被换了?芯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但如果她作为?太后,说出什么‘皇帝似有被魇住’的话,会?怎么样?
    姜离见孙太后神?色,基本?就知道她琢磨到哪儿了?,于是继续递台阶:“母后觉得,朕在群臣眼里,是什么样的皇帝呢?”
    是会?被群臣怀念挽留拯救的明君吗?
    以正统帝在位十四年?的表现,加上她这?三个月(主要是中元节)的言行——那仇恨值高的,当真是卸任前都不敢随便出宫溜达,免得叫人套了?麻袋物理毁灭。
    所以她之前三个月天天看院中锦衣卫训练,也不是……起码不光是欣赏美色,也是在挑人保护自己的小命。
    言外之意: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昏君,您也只是个普通太后。
    只是君为?臣纲,当今皇帝又是正经的天子,朝臣们只是不得不忍耐而已。
    要是太后说出什么皇帝妖邪附体?的话来,大臣们只怕会?是喜从天降,正大光明地进行驱邪换位之事。
    那时候对孙太后来说,才是一无所有,从失去这?个让她完全看不透的‘皇帝儿子’以及……一切。
    太后之尊,富贵安宁,以及她会?在意的孙家的后族满门。
    会?尽数化为?乌有,奉与他人。
    话已至此,不必再说。
    就像没有筹码的人,不该上赌桌。
    或者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这?紫禁城宫院之内,就没有能掀‘皇帝’桌子的人。
    **
    七月下旬,天气甚至还带着点?秋老虎的热气,但孙太后却觉得遍体?生寒。
    是,皇帝说的没错。她的一切是绑在帝王身?上的。
    除非……孙子朱见深……
    “朕病中真是寂寞的很,预备把孩子们都放到身?边来带着,享受天伦之乐。”
    “多?亏母后想的周到,今天都抱过来一个了?。”来了?就留下吧。
    孙太后骤然抬头。
    皇帝自顾自继续说道:“那再把剩下三个抱过来就行了?。”
    “三个……”哪怕在震惊中,太后还是下意识道:“皇帝不是只有两个皇子?”除了?朱见深,还有个更小的,如今才将一岁的朱见清。
    姜离都有点?无奈了?:“是只有两个皇子,可还有两个公主啊,母后连自己的孙女?都忘记了?吗?”还是孙女?不管用,就不用在意?
    在朱祁镇朱祁钰这?两兄弟轮番上位的过程中,这?两位皇帝的子女?们也是倒了?霉了?,皇家的腥风血雨沾上就是生死。
    哪怕最后侥幸活了?下来,但从前那每每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是无解的噩梦。
    姜离虽是没有也不会?带孩子的——当皇帝的好处再次显现了?出来,完全不需要她在生活上亲自操持养育。
    她要亲自带着这?几个孩子,除了?避免再有孙太后这?种,将皇子作为?筹码的人出现,也为?了?将来朝上会?出现的储位之议做打算。
    *
    “至于母后,这?般担忧朕的身?体?,非要在这?西苑长住陪伴朕,实在令朕感动。”
    孙太后再次震动:西苑?!
    皇帝竟要把她留在西苑,这?里可不是她熟悉的紫禁城。
    她从太子嫔做到贵妃、皇后、太后,紫禁城才是她生活多?年?的舒适区,要用人做事,才有的可用。
    而这?北京紫禁城外的西苑,在太宗刚迁都过来的时候都还是荒山秃水的。这?几年?才渐渐修起些园林,却也是地广屋稀,一年?到头,也只有皇帝要行什么亲耕、亲猎事的时候,才会?带着朝臣们过来。
    她哪怕是太后,这?些年?来除了?偶有一次趁兴致来赏玩景色外,也从未想过住在这?里。
    这?边的宫人对她来说,更是全然陌生。
    她只怕连个趁手的人都找不到……
    “母后身?边人太多?了?也不好,总有人乱说话,还想着窥探帝踪。”皇帝的语调忽然一变,似乎是在模仿宫人说话一般,把声音压得尖细了?许多?。
    “太后娘娘若实在不放心陛下,不知陛下为?何忽然转了?性子,老奴就想法子多?调些咱们的心腹到皇上身?边,细心留意着陛下的一举一动,也好让娘娘放心。”
    所以,哪怕今日孙太后不抱着朱见深中自己上门来,姜离也要去请人来西苑居住了?。
    孙太后怔住了?:这?是……这?是她跟贴身?嬷嬷的私下密语!原是绝对没有人该知道的。
    太后的脸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
    皇帝到底是出于帝王心术,在用锦衣卫和?东厂无缝不钻的监视包括在她之内的后宫诸人,还是皇帝真有什异样,竟然能探知到她的秘密,孙太后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有些事深究下去是深渊。
    而姜离只抱着怀里的黑猫,拍拍脑壳:真好用。
    最近被指使的团团转的6688:……你确实是清闲了?,我打八份工。
    在权力、身?份,甚至是精神?上,被全面?压制的太后,看着皇帝似乎仍没有焦距的眼睛,依旧很平和?的面?容,顺毛摸猫的悠闲……终是颓然道:“皇帝近来多?病,哀家是担心的不得了?。”
    “若不能就近照看皇帝,实不能放心。”
    “后宫诸事,皇后料理的很妥当,就交由?皇后吧。”
    皇帝笑道:“所以,这?不又回到朕最初的问题了?吗——”
    有什么喜爱的娱乐活动吗?
    关起门来自己好好玩,别去干扰做事的人了?。
    **
    孙太后当日就搬到西苑宫院。
    对此朝臣们倒是没怎么意外。
    在他们看来,皇帝都目不能视了?,孙太后在折腾立孙子和?顾儿子之间,选择去照顾皇帝也是应有之义。
    而皇帝显然也没有立太子,让孙太后代替郕王的打算,因皇帝直接就下旨了?,皇子还小暂不提议储之事。
    *
    姜离在诚恳‘邀请’了?孙太后一起入住西苑的同时,还想起一件事来。
    顺带手把后宫不能干政的铁牌也给去了?。
    无他,实在是看着不顺眼。
    这?也就看出要名声的人,比不要名声的人,行事总多?拘束——王振擅权的时候,能把‘内臣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碑直接扛走?,朝廷喑然;而太皇太后主过政事,也只能对这?块牌子视而不见,还要时不时向辅政群臣表示,自己并无揽政不还之心。
    而这?件事,在朝廷上都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这?样做当然不太对,但……毕竟是当今陛下嘛,干点?什么都不奇怪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有了?这?种奇异的共识。
    而且只要皇帝不强撑着来上朝重提亲征事,其余的都是小节。陛下愿意折腾这?些小事就折腾去吧。一块牌子而已,之前‘宦官不能干政’的牌子又不是没拔过。
    凑个对称也无可厚非。
    都不是事儿。
    说起来,能在官场上立足的人,原本?都比较相信自己揣摩人心能力的:如果用医者做对比,能在朝堂混出名堂来的绝对都是老中医,望闻问切一捏一个准的。
    可面?对现在的皇帝,就有种上手搭了?半天,发现皇帝根本?没长脉的感觉。
    再加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宫中有些小道消息渐渐传了?出来。
    这?数月来,后宫的‘彤史’都是空白的,似是陛下三月前病后留下的暗疾。
    正因为?是捕风捉影的宫廷秘事,信的人才多?,甚至有朝臣立刻理解为?:啊,所以陛下才非要御驾亲征,以另类方式证明自己行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皇帝忽然因饭菜难吃折腾光禄寺的时候,朝臣们不但无人反对,还有点?欣慰:太好了?,陛下又找到了?一件想做的事。
    而且光禄寺……久被工作餐荼毒的朝臣,乐见其成。
    祭献光禄寺,吸引皇帝注意力。
    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到了?!
    第28章 光禄之弊
    七月末,宫中早桂悄然开了。
    从紫禁城到西苑的路上,便种着不少桂花树。
    而桂花一旦盛放,总是香的热热闹闹,似不肯无人知晓的寂寞开谢,总是一时不落地萦绕在人的鼻尖。
    高朝溪哪怕坐在轿子里都闻见?了:又是一年秋天到了。
    她掀开轿帘令停下,亲自下轿选了一支折下,对旁边抹云笑道:“陛下这?几日?为了光禄寺的事?儿正烦躁,折支新桂给陛下赏玩吧。”
    抹云在旁点头赞同,与自家娘娘闲话:“不知今日?,陛下眼睛有没有再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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