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回到忘机楼,夜已深沉,手抱着装纳金玉芙蓉的檀木锦盒,本来的好心情在路上被景尘搅散,加之一晚波折,方觉疲惫。
    然她进到后院,看到楼下走廊上伫立等候的人影,嘴角还是不禁勾动,脚下快了几步。
    “大哥在等我?”
    薛睿笑着点点头,盯着她走到眼前来,才伸出手,将她偏在耳侧摇摇欲坠的水晶珠花摘下了,捏在手中摩挲了两下,递还给她。
    “这一身不沉吗,快回房去换下来吧,我等你吃宵夜,有话要同你说。”
    余舒揉了揉僵硬的后颈,心说要不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她才不受这份罪,但是嘴上却得意臭美道:
    “这样子不美么,我出门之前照镜子,自己都被惊到了,啧,果然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我真打扮起来,也算是个美人呢。”
    说罢,挑眉冲他一笑,殊不知,这般媚眼流转,足以乱人心跳。
    薛睿眼底几分深浓,抬手轻掐了她的脸蛋,低笑道:“美人我不稀罕,脸皮这样厚的美人,倒是少见。”
    “嘁,”余舒打掉他调戏的手指,看他面泛桃花的俊俏脸蛋,就想起他几桩公案,冷冷一笑,手指在他胸口戳道:
    “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她转身去楼上更衣,留下薛睿一头雾水,暗忖是哪儿惹了她。
    ......
    等到余舒梳洗干净,换了一身清爽的绵绸长裙下来,薛睿还是想不出他今晚哪里做岔了事情,用得着她同他“算账”的。
    素面朝天的余舒不见了宴上惹人注目的冷艳模样,但是气势还在,她将手里的锦盒往桌上一放,就在薛睿对面坐下,才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薛睿便觉得右眼皮跳动起来,稍微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余舒一手轻叩桌面,面无表情地问道:
    “息雯郡主就罢了,那伯爵府的瑞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大哥莫不是忘了什么事情,需要和我交待的。”
    瑞紫珠说漏了薛家和伯爵府的婚事,余舒初闻之下,是很生气,可也没有气昏了头,冷静想想,首先是要向薛睿问个明白,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一回事。
    若是他也被蒙在鼓里,那还有情可原,若是他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她——
    余舒垂在膝上的拳头握紧。
    薛睿一听她质问,便有一阵头疼,当下猜到她是听说了薛瑞两家议婚之事,眼见她一副风雨欲来的冷静模样,心知她眼不藏沙的性子,他今晚要是说不出个之所以然,这小白眼狼说不好会翻脸不认人。
    薛睿一面心中腹稿,一面起身,坐到了余舒身边,不管她乐不乐意,抓住了她的手先。
    “阿舒,这事是大哥不好,我实话与你说了,你不许同我隔气。”
    余舒心里一咯噔,听他开腔,明显是知情的,蓦地沉下脸,道:
    “这么说,你确是和那瑞小姐有了婚约?”
    “没有的事,”薛睿想也不想便否认了,看她脸色不好,唯恐她想岔了,连忙解释道:
    “我祖父是有意同伯爵府结亲,属意瑞家的那位小姐,但这门婚事尚未议定,只是两方长辈们通了声气,并未正经下帖议婚。”
    余舒气笑,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们家里帮你相看好了婚事,你却在我这里瞒着,如不是今晚我听她人说漏了嘴,你是不是打算等这好事成了,再来同我说?介时你再来哄我,好让你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是不是!”
    “胡说,”薛睿哭笑不得地听她的臆测,将她的手又抓了回来,牢牢攥着,免得她一不高兴跑了:
    “你先听我讲完,再来恼我不迟——首要一点,同伯爵府结亲,并非我意愿。我与十公主当年之事,你也知情,外人都当她是因我薛家人殁了,我祖父未免触动圣上伤心,这几年都不曾于我谈论婚事,十公主又是皇后嫡女,便有人欲与我薛家攀亲带故,还要掂量掂量,伯爵府乃是皇后母家,我祖父有意结亲,一方面也是存了同瑞家修好的心思,只是这婚事成与不成,却不是两家人说的算,还要圣上旨意才行。”
    “是故,我便想着这门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盘算着如何让祖父打消念头,而那时候,你还一心将我视作大哥,我怎好与你提起这些,所以就瞒了下来。”
    余舒听完他话,气性也消了一半,理了理头绪,绷着脸道:
    “你之前不告诉我就算了,后来怎么不同我商量,我就那么不讲理么?”
    本来她就不信薛睿会是个三心二意之人,更何况她今晚亲眼瞧见他往那水深难料的定波湖里跳,为了她一句话甘愿冒险,这男人对她的心意,毋庸置疑。
    怪只怪她是从瑞紫珠嘴里听说的这回事,想起来那娇滴滴的瑞小姐羞答答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口酸水哽在喉咙里。
    薛睿看她态度软下,暗松一口气,道:“怪只怪人算不如天算,你可知,我原先打的什么主意?”
    余舒摇摇头,一时间想不出他有什么好办法推掉这门当户对的婚事。
    “我一早就盯准了今年的芙蓉君子宴。”薛睿低声道。
    余舒愣了下,稍一作想,便懂了他的意思,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我原想着,争取到金玉芙蓉,当众相赠与你表明心迹,自成了婚说,祖父亦不能勉强于我,与伯爵府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谁知——”
    “谁知我竟成了那劳什子的破命人,莫说是一朵金玉芙蓉,就是有一百朵,也难成好事。”余舒声音发沉。
    从景尘认定她是破命人那一刻起,她脖子上就被栓上一条绳子,绳子的那一头握在这大安朝的天子手中,往哪儿牵,她就得往哪儿走,她若背道而驰,那根绳子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这样一个天大的麻烦,难为薛睿有胆量接收。
    薛睿看她神情变幻,猜到她为何犯愁,暗叹一声,将她手拉到胸前,揉了揉她纤细又冰凉的手指,缓缓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切莫忧虑过多,凭你我二人同心齐力,定能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嗯,”余舒不想薛睿担心,便收敛了那些负面情绪,又一皱眉,道:
    “那你与瑞家的婚事要怎么办?瑞家的小姐能被息雯几句话就挑拨地对付起我,看来是认定你了,如果这桩婚事不成,会不会弄巧成拙,让皇后那一边误会更深。”
    皇后膝下无子,薛家若有意扶持刘昙上位,能得到瑞家的支持当然最好,反之两家结仇,必不利于将来。
    余舒这么考量没什么错,然而薛睿闻言,眼神闪烁,微微笑道:
    “早有过节,不少这一件,弄巧成拙,未必是坏事。”
    他语焉不详,闪烁其词,似不在乎同伯爵府结怨,余舒不免好奇:“这话怎么说?”
    薛睿不予作答,将她蜷起手指拉到面前亲了亲,避重就轻道:“我另有办法推掉这门婚事,你不必操心,倒是你说好了要送我的另一半礼物在哪儿,我可千辛万苦抢到了金玉芙蓉,等着同你交换定情信物呢。”
    余舒受不了他亲密举动,硬是把手抽了回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好意思跟我提,我是叫你拿了金玉芙蓉来换,却没让你拿了命来换,你水性不好还敢往那湖心里跳,真出个好歹,你叫我上哪儿哭去。”
    薛睿“哈哈”一笑,不管她冷脸,抬手在她细软的下巴上捏了一把,道:
    “我真那么不济事,也配不上你这个能断生死的女算子。”
    说着,他就起身进了卧房,不一会儿手捧了那一支紫玉花钗出来,送到余舒面前。
    “今年的金玉芙蓉,乃是大雪山中凿下冰琼所制,遇热则寒,十分罕有,近些日子闷热,你将它放在床头,保能一夜好眠。”
    余舒接过,细看之下,端的是巧夺天工之物,那紫玉雕刻的钗头不过真的芙蓉花三分之一大小,却里里外外堆叠了百层花瓣,薄如冰纱,透若蚕衣,盛开之姿,幽幽凝紫,好不动人心扉。
    她喜欢地把玩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对薛睿道:
    “我晚上给你那一半礼物,你拆开看了吗?”
    薛睿下湖去寻灯之前,余舒给了他一只锦囊,里面放的,乃是一块在风水池里养足了精神的紫水晶扇坠子。
    “没来得及打开。”薛睿便将那锦囊从衣里掏出,正要打开来看,却不留神,被余舒伸手抢去,塞进她袖子里。
    “诶?你这是作甚?”
    “说好了要送你另一半,得过几天才能完工,这一半我先替你收着,回头一齐给了你,大哥且等等吧,我这份礼物,肯定合你心意。”
    要让他看见这扇坠子,保准猜到她要送的是柄扇子,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薛睿看着她赖皮,眯了下眼睛,背手弯下腰,一张俊脸逼近她:
    “我忙活了这一晚上,到头来两手空空,全无一点好处,换成是你,你会乐意吗?”
    余舒自认理亏,干笑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着眼珠子企图糊弄过去:“只是晚个几天,我又没说不给你,你急什——”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捧了脸蛋,双唇相贴,呼吸瞬间焦热起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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