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孟二公子嘛!怎么不戴花了,搞得他差点没认出来。
    瞬间换上一副笑脸,太监卑躬屈膝着小跑过来,“二公子怎么有空过来了,小的正为您教训这厮呢。”
    孟昔昭:我再不过来,以后被教训的人就是我了。
    他指着詹不休:“这是个误会,把人放开。”
    太监愣了一下,“误会?他不是把您打了吗?”
    孟昔昭:“……”
    幽幽的瞥了一眼同样不明白孟昔昭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李淮,他深吸一口气,再道:“你看我像挨打的样子吗,都说了这是误会,赶紧放人。”
    太监不愿意,他一直在皇城司当差,平时最喜欢干的,就是折磨詹不休这种年轻气盛、极富男子气概的少年郎,越是硬骨头,他越喜欢啃。
    见他面露难色,孟昔昭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辙,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好好说话没人听,用身份压人,则是一压一个准。
    也好,反正他现在已经能熟练的当个纨绔了。
    啪的拍上桌子,把上面的墨汁都溅出来一点,孟昔昭一副盛怒的模样:“我的话你不听,是不是我爹来了你就听了?!”
    太监:“……”
    哎呦,多大事啊,不用不用,咱就不用惊动孟参政了。
    麻溜的把人放了,詹不休从地上爬起来,没放狠话,也没用仇恨的眼神看那个太监,只是沉默的转过身,跟孟昔昭一起走了出去。
    太监鄙夷的冷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人竟一点血性都没有,孟昔昭则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就是传说中的蓄力读条啊……现在蓄力越多,往后他的大招发出来,他们就哭得越惨。
    李淮不服气的看着詹不休,他不理解,这人有什么独到之处,竟让表弟如此紧张的过来救他。
    出了皇城司,李淮还想着再给詹不休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就算他被放出来了,也不代表自己就能放过他了,谁知道孟昔昭转身带着詹不休一起上了马车,然后就命令车夫离开,李淮被他扔在原地,直到马车都看不见了,李淮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
    我还没上车啊?!
    *
    李淮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带着孟昔昭去他压根不知道在哪的皇城司,既然任务完成,接下来孟昔昭就不想再看见他那张糟心的脸了。
    马车哒哒的往前走,孟昔昭看向一旁的詹不休:“这事我不知情。”
    马车很宽大,但詹不休坐在了离孟昔昭最远的位置上,他抬起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嗯。”
    孟昔昭:“……”
    要不是他看过书,知道男主角本身就是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也不屑于说谎,他肯定会以为,詹不休对他记仇了,这是憋着准备秋后算账呢。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孟昔昭默默扭头,看向马车外,顺便在心里回忆更多的剧情。
    突然,詹不休说道:“三日前,我妹妹去鸡鸣寺给爹娘续供长明灯,下阶梯的时候,帷帽被风吹开,她说,有个戴莲花冠的年轻男子,看了她许久。”
    大齐女子地位还不错,能上街、能再嫁,有些大胆的,还是百花街的常客,詹茴带帷帽不是保守,而是她长得太漂亮,怕招惹祸事。
    结果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
    孟昔昭把头转回来,顿了顿,他笑起来:“看来你已经信我了。”
    詹不休抬头,看见他笑靥如花、不似作伪,不禁皱了皱眉:“我只信你和今日的事情没有关系。”
    那就足够了,毕竟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孟昔昭在詹不休的位置上,他绝对不会相信对方说的任何话。
    真不愧是男主角啊,这心胸,这气度,孟昔昭自愧不如。
    孟昔昭脸上的笑容不减,他还高兴的晃了晃脑袋,“无妨,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全信了。”
    詹不休疑惑:“你想做什么?”
    孟昔昭嘿嘿笑,没有解释。
    把詹不休送到外城的一条巷口,孟昔昭都没下来,只是眯着眼,对他摆了摆手,说了句回见,然后就离开了。詹不休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满心满眼都是不解。
    喜怒形于色、爱憎也分明,玩世不恭,又心如明镜,他原以为孟昔昭很好懂,可现在,他又发现,他好像什么都没看懂。
    推开已经风化掉漆的木门,詹茴听见动静,立刻红着眼跑过来。
    “哥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詹不休关上门,看着妹妹关切的模样,他张了张口,在报喜不报忧和实话实说之间,还是选了后者:“孟昔昭把我从皇城司阉人的手下救了出来,他说不是他干的,他都不知情。”
    詹茴想起那个和哥哥差不多年岁的俊俏少年,神色有些复杂,“那哥哥可信他的话?”
    詹不休点头,“信。”
    说完,他脱掉沾了灰的外衣,拎起一旁的斧头,去后院劈柴了,詹茴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更加复杂。
    她的哥哥从小受尽苦楚,七岁就开始照顾她和祖父,信任在他这里,是最为吝啬的东西。
    也不知道,孟昔昭究竟对不对得起她哥哥的信任。
    *
    近日,应天府出现了一个新闻。
    一个行首在醉酒后,写出了一首堪称旷古绝作的缅怀词,读之催人泪下,不禁叹息,流传开以后,大家纷纷打探这是哪个行首写的,能写出这样动人心魄的词句,她背后又有什么故事。
    打听的人无功而返,那行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谈论关于这首词的来源,但她越是藏着掖着,大家就越是好奇,甚至还玩起了迂回路线,找了另一个知名行首,让她跟这个行首交好,最后在觥筹交错中,套出了实情。
    原来,这首缅怀词,是行首写给一个书生的,她幼年时被拐子拐走,卖到了扬州的烟花巷柳,父母是谁,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家中有许多书墨香气,她对书墨着迷,但买她的妈妈不愿意让她学这些,只教她跳舞,她偷着学字,被发现以后,却是好一顿毒打,然而挨了打,她也不想放弃,在她看来,千两黄金都不如一卷书刊。
    在十二岁那年,她偷偷学诗被发现了,妈妈发狠的打她,把她打得奄奄一息,丢在河边等死,一个书生路过,把她救下,还带回了家中。
    书生是孤儿,家里没有其他人,他对她也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得知她的遭遇,书生非但没嫌弃她,还把她留了下来,教她写字,教她读诗,教她如何作词。在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她喜欢上了书生,书生却不知道这件事,依旧把她当妹妹看。
    书生身体不好,经常喝药,但他却省出了药钱,给她买了一套自己的笔墨纸砚,她很开心,便想投桃报李,写了第一首自己作的词,送给书生,书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夸她写得特别好。
    其实那首词根本不堪入目,这也是她后来才悟出来的,她一边学习,一边想办法给书生治病,她需要银子,就趁着书生不注意去找活计了,然而她刚出去,就被曾经的妈妈看见,妈妈见她没死,要把她带回去,她不肯,书生闻讯而来,当场掏出所有积蓄,还说不够的话,他就把家中房产卖掉,但是妈妈不肯,她也不想让书生一贫如洗,便狠心的说她是主动要回去的,她以后不想再读书、也不想过穷日子了,书生愣了愣,然后放手让她离开了。
    三个月后,书生独自病死在了家中,她得知此事,眼泪都哭干了,两年后,妈妈得了急症,也去世了,她拿着盘缠,天大地大、竟无以为家,想起曾经书生跟她说过应天府的繁华,于是,她只身一人来了这里,应天府欢迎才女,她很快便声名鹊起,可无人知道,她的才,是书生给的,君埋泉下泥销骨,往后的日子,她再也遇不到,会这样对她好的人了。
    听完这段凄婉的故事,最后,那个套话的行首是哭着走的。
    一夜之间,这个故事就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词火,故事火,人自然更火,人们纷纷打听,这个行首是谁,如何才能见她一面,却得知,旧事被传开,那个行首郁结在心,已经病了。
    而此时,对外宣布生病不接客的桑烦语,正欢喜的跑出来迎孟昔昭。
    “二公子您终于来了,奴家好等啊。”
    都不用丫鬟动手,她亲自给孟昔昭掀开门帘,“二公子,想见奴家的人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到您说的那样,火候已至?”
    孟昔昭坐下,喝了口茶。
    什么时候?
    当然是等这个故事传进皇宫,在皇帝那个老色鬼那里,都挂上号的时候啦。
    第13章 长仙
    桑烦语的人设,是孟昔昭为她亲手定制的。
    桑烦语行首的身份,给她营造了很多便利之处,但也因为她是个行首,所以很多地方都被圈死了。
    为行首一掷千金的人有的是,可要真说对她们爱的死去活来的,一百个男人当中,能有一个就挺不容易。
    男人也是人,也有标准线以上的智商,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娶回家,又是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偶尔看一看,给自己解压。
    戏子无情、表子无义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嘛,如果不是被男人花言巧语哄骗多了,她们又怎么会只展现自己无情无义的一面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没人喜欢听真话,甚至,他们还就喜欢反着来,越说无情无义,他们越想找到那个有情有义的。
    于是,痴情才女桑烦语应运而生。
    想看有情有义的?好,咱就给你创造一个,这个人,她不仅有情有义,而且知恩图报,才华横溢的同时,却又不慕虚名,就连成为行首的命运,都不是她自己选的,而是天不怜人。
    咳,虽然时下的人们都热衷于养个红颜知己,可他们也知道,行首,是上不了台面的,说出大天去,她们也是以色侍人。所以,孟昔昭给桑烦语安排了个幼年被拐卖的设定,而且还留了句开放式的暗示,她隐约记得家中有书墨香气,也就是说,原本她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娘子。
    出身不低,还很可能是高贵的,身负才华,却只能流落百花街,别说见识不多的古人了,就是现代人听说了这么一号人物,都会控制不住的替她痛心。不管男人女人,只要身上有点地位,百分之九十都有那么点怀才不遇的心态,同病相怜,是最快拉进两颗心的手段,如今,桑烦语已经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接下来,就是丰富她的人设。
    坚强、聪慧、舍己为人、又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虽说不符合眼下人们的柔弱审美,但架不住新鲜啊,更何况,她现在不是病了么,所以,看起来还挺柔弱的。
    至于为什么要弄书生这样一个人物出来,自然是因为人的劣根性,男人爱征服,女人爱拯救,但不管怎么说,二者都是相通的,都有那种想凭借本事,得到一个人的欲/望。
    越是心有所属,他们越希望自己是那个特别的,能把桑烦语的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或许有心理洁癖的人会望而却步,但别忘了,这个书生,跟桑烦语可是从未发展出过男女之情。
    这就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桑烦语还是完璧之身,挺好,他们还有机会,还能下手。
    ……
    为了不让有心人去查,孟昔昭果断让书生和妈妈“暴毙”了,死无对证,谁也别想查出桑烦语的底细来。
    当然,故事就是故事,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真有有心人细盘,必然也能盘出不对的地方,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如果他的计划能成功,以后就是有人敢推敲,也不会有人敢说出来。
    孟昔昭今天来,是亲自来看看进度,顺便通知她,可以“柔弱”的出门,看看桃花,喂喂金鱼了。
    但还是不能接客,等过几天他的酒楼开张了,她才可以慢慢的好转。
    桑烦语其实很急,因为孟昔昭编的故事太对文人墨客的胃口了,他们不仅喜欢故事里的桑烦语,还喜欢故事里的书生,如果书生活着,让他们跟书生共享桑烦语,他们都是愿意的,恐怕不仅愿意,还会把这个称为一桩美谈。
    大齐繁华,文人也有的是钱,每张拜帖在桑烦语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天天看着银子被弃之高阁,桑烦语心痛的都快真病了。
    可孟昔昭很坚定,桑烦语也知道,能有今天的局面,这都是孟昔昭给的,耐下心,桑烦语叹息:“二公子还是不愿意告诉奴家,究竟是谁写了那句话吗?”
    孟昔昭瞅着她,觉得她有点轴。
    如今在外流传的词,确实是桑烦语写的,但她根本没有生离死别的经历,写不出那么动人的词,是孟昔昭看这样不行,就念了一句苏轼的名作,让她体会一下人家的心情,再写一首自己的。
    桑烦语眼闪泪花:“世人皆知我桑烦语,却不知我是抛玉引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此句一出,定名满天下,如今却籍籍无名,真是怪事。若不是二公子年纪小,奴家恐怕就会以为这是二公子所作了。”
    孟昔昭:“……”
    你是不是忘了我连菜牌都认不全了。
    感觉不给个名字,桑烦语是不会放过他了,孟昔昭只好说:“这句话是一位姓苏的相公作出来的,很可惜,苏相公已不在这个人间了。”
    桑烦语听了,哀叹一声。
    孟昔昭默默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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