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洇然刹那,滴答,他看到了水落,时间如同停滞,沈怀霜扭转剑心,连贯运过无量剑。
    水起风生、天地归心、木强则折、万物齐一、意无所执……一时心无旁骛。
    “师尊,玄清门剑法不是一共五招,为什么你还要教我后面一招?”
    “怀霜,剑招是剑招,你没有看破那招数只是一个架子……玄清门剑法五招面对劲敌,当你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用这五招就对了。而这''可能你这辈子都遇不到对手用出。”
    “师尊,这是为什么?”
    “这一招,它所指的却不是剑道。怀霜,照你这修习的痴劲啊,将来有一天,你得遇到得当的人才能悟出来。”
    “无情道一道,自之后,破而后立。”
    “又非机遇,旗鼓相当之人,不能开悟。”
    ……
    沈怀霜这一套剑用了数十载,早已用得如呼吸自然。他挥出那一剑,铺天盖地的寒意消散,天地飘落霜花,潺潺流动的更漏,一滴滴汇入,水珠跳动,却凝结不动。
    破而后立。
    水流静止了刹那,群心湖骤然涤荡起来,涌动起骇浪,又重重坠落。
    陆不器收回了那黑水剑,手捏剑诀,长久站立在波光粼粼的群心湖上,天际隐现天光,黄昏落日浮现水上,倒映沈怀霜的倒影。
    陆不器睁开那双常年眯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静立的天青色身影,喘了一会儿。
    沈怀霜:“承让。”
    沈怀霜手中无量剑隐起光芒,他站在梧桐叶上,随波浪起伏了几下,也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去:“十年后,待你我修为同到化神巅峰,长留山再战。”
    陆不器咧开嘴,笑了一声:“同到化神巅峰,等沈兄一战!”
    黑水剑向上抛去,回了黑色剑鞘,陆不器背了长剑,背对沈怀霜,又望了崐仑的邈远道人一眼。
    邈远道人回以一笑。
    陆不器脸色一黑:“你再乱笑,我碎了这台子。”
    邈远道人习惯了对面的黑脸似的,漫不经心道:“你威胁我的本事还是那么差,谁知道十年内是不是有人可以撼动你的位置?反正青云榜魁首十年内是无人能打得过了。”
    众人哗然一片之际。
    陆不器望过去,眸色更冷。
    邈远道人假作认同陆不器:“行了行了,我这鲛纱可贵了,拆了这台子,我得买一年情报才能回本。”
    陆不器瞥了瞥嘴角,眉心皱死。
    邈远道人自然也瞧见对家被怼,他心甚快慰,展开手里的白玉扇子,从容地扇了两下风,挥毫,大大方方地在第一的位置写下陆不器三字,并附:十年内,不赴战。
    “那……沈道友呢?”底下人又问。
    “所以我说陆不器不算赢。”邈远道人展开青云榜上排名。
    第一之位,虽是并列,却是沈怀霜写在前,陆不器写在后。
    众人纷纷咋舌,眼瞳瞪大,随后窃窃私语声爆起,喧哗一片。
    “师弟!!”
    “小师叔!!”
    看台下,崐仑人的叫声再也盖不住地飘过来,底下人在吱哇乱叫,弟子跳起来,齐齐抱在一起。
    笔落,信鸽接了信,向五湖四海的璇玑阁布点飞去,像天际洒满纸片。
    在吵闹声、道贺声中,黄山苏道长拂袖,持剑离场。
    陆不器回首,背了剑,跃上飘落的梧桐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邈远道人挥了挥笔,对着那背影传音道:“把你写后面你就这样,总摆这副铁片脸。不如这样吧,我把沈道友写进美人榜,你就住他对家,有歪嘴冷哼的顽疾。”
    陆不器抬手捂了下耳朵。
    沈怀霜见这两人,看得再也忍不住,很久没有弯起的嘴角,又轻轻地勾了下。
    树梢上,钟煜背靠树梢,抬头凝望着飞过的群鸽。满月高挂,他的衣摆自由垂在树下,一荡一荡,卷起黑衣下滚雪边的衣角。
    他看见了沈怀霜那一场几乎可以成为极致的对战,从黄昏看到天暗,听着林音风过,心如乱叶飞舞。
    心绪飘摇,如卷上九重天。
    如果一年当五年用,他是不是在十年后,能有资格与这些宗师齐肩?
    即使入梦见恶鬼罗刹千万,尸山血海,杀得昏天黑地,手上抽弓的动作麻木,指尖痛意迟钝、浸透鲜血。
    有朝一日他要能与沈怀霜并立。
    若能得道……
    若他能得道……
    想到这里,钟煜心底涌上一层更激烈的渴望。
    是亢奋。
    是情愿。
    无数次,在他的梦境里,他厮杀得神思几近入魔,濒临崩溃前。
    只要他念起他名字,混沌变得清醒,如同看到那个天青色的身影,衣袍翻飞,持剑若明月皎洁。
    直至梦境分崩离析,白日的光照入了他眼。
    第60章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璇玑阁一战毕,众人陆陆续续朝沈怀霜道贺。
    道贺说几句话倒还好。
    这一战闻名,来人偏偏像说不尽似的,沈怀霜一一应下,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刚才那场对战,他几乎耗尽灵力地打过,他与陆不器都看不出力竭,实际内里消耗,全凭定力稳住心神。
    沈怀霜走路勉强还算可以,却受不住来来回回地和人寒暄,沈怀霜刚要摆手,手已被人稳稳扶住,身侧站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钟煜正色道:“家师尚需休息,诸位不妨晚点交谈。”
    人群中几位还是仙长,闻言大叹一声:“这位是——”
    沈怀霜近乎力竭,仍答:“小徒姓钟,单名一个煜字,有劳诸位关照。”
    “青年才气,后起之秀。”旋即有长老接话。
    “若有机会,还请沈道友与小徒来门内一叙。”
    “何必说我?”背后胸膛震动,“你犯不着事事为我想。”
    众人往两道散了,让出走廊中间的位置。
    沈怀霜由钟煜扶着,走了两步,他刚想松手,却被钟煜反握住。他又想起看台离这里并不能直接过来,只道:“总是要为你打算的,你怎么过来了?”
    “我从开战便开始看了。你下场脱力,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撑不住时自然会说,正好你就来了。”沈怀霜松了口气,“没那么夸张,我自己能走。”
    “不松。”抓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这话语气虽重,钟煜走在他半步后的位置,步伐特地放缓,每一步都沉稳地青砖上,跟着沈怀霜的节奏一路往前走。
    崇山峻岭,清风拂面。
    沈怀霜面色平和,嘴角的笑容未散,后半个身躯靠着那个坚实的胸膛,答:“我不想在长者席上寒暄。”
    钟煜走在他半步后的位置,过了会儿,他道:“那你想去哪里?”
    沈怀霜:“不做什么,我想去你们弟子夜里聚集的后山看看。”
    钟煜像是估摸准了沈怀霜体力,又往璇玑阁后山处走。
    两人入场很是瞩目,沈怀霜浅淡的素色和一身黑色的少年,对比尤其明显,衣衫如此,遑论是人。
    他们刚出现在谷前,张永望带着一小队人上前,热切地唤了一声:“师叔!师弟!”
    新入门的弟子很多,上前把沈怀霜团团围住,就像当年飞舟上的弟子,他们嚷嚷很久。
    钟煜退到了一旁,守着沈怀霜。
    众人身至璇玑阁的后山处,幕天席地,围着沈怀霜新鲜很久,直到邈远道人传音:“诸位。”
    邈远道人咳嗽了两声,又道:“今日身至璇玑阁谷中,此地灵气环绕,灵兽无数,今日为让诸位尽兴,山谷此刻已打开,还请诸位自行猎捕。”
    “只不过有一个规矩,踏足进去,规矩还得听璇玑阁的。”
    璇玑阁后山自从被崐仑清理一通,已经改成了一处豢养灵兽的地方。
    底下小辈一听这话眼睛亮了。
    此地汇聚无数游鱼、野鹿、山猪,这些兽类受天地灵气养育长大的灵兽,有补充灵气之效能。
    众人搓着手踏进去,才发觉门口木牌把规则写得明明白白。
    灵鱼需猎杀一只低阶妖兽。
    野鹿、山猪则至少需要中阶或高阶以上妖兽。
    各门弟子大叹一声:“哈!邈远阁主真鸡贼,这算盘打得可灵得很。”
    所幸众人想到灵鱼口味,食指大动之余,也就罢休。
    沈怀霜在地上耐心摆了几个常用的陷阱法子。有些弟子才入门,他深入浅出,又教了几个阵法。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也有听懂的人,早早围在钟煜身边。
    有人凑过去问:“钟师兄,之前看你在树上看沈师叔。怎么所有人都着急苏道长对师叔不利时,你却那么镇定呢?”
    人群中,传来轻轻交谈声。
    沈怀霜夸奖弟子时,那名弟子怯怯地笑了。
    他看到那名弟子笑了,嘴角也噙着淡淡的弧度,也笑了一下。
    钟煜望着沈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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