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处低矮的青石房。
    —
    许是在码头附近的缘故,房子的墙上都浸了湿意,阴出几道痕迹来。
    人一进来,便觉室内阴寒,呼吸间都是湿冷的气息。
    “茶水不好,殿下,您将就着喝吧。”初夏从橱柜中拿出了缺了一口的茶壶,给他斟上。
    陆霁敛眸,品了一口,待舌尖的苦涩淡了,方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我母后当年逝世的真相。”
    初夏默了会,问他,“殿下,您觉得它对您重要吗?”
    陆霁神色一滞。
    他看着眼神苍凉的老妇,直觉此事应和自己想得极不一样,不知为何,竟前所未有地起了退缩之意。
    只是情势已然发展至此,他亦无法回头,只能一直往前走。
    初夏笑了声。
    “殿下既然来了,想来应该不忙。若有时间,我便从头讲起。”
    在陆霁默认的眼神中,她捧着杯茶,不疾不徐讲起了那些已经发黄的旧事。
    —
    天启十一年,是当今陛下陆玄璟登基的第十一个年头。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边患在大魏的铁骑践踏下,消弥许多。
    这年,皇后宋葳萝年方二十七岁。
    她是陛下潜邸时的旧人,陆玄璟为景王时,她便是正妃。
    先帝皇子数量不多,陆玄璟排行第三,本无继位可能,然一场皇家秋猎,当时的太子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势颇重。
    太医们集策群力,无数黑色的汤药灌下去,勉强从鬼门关给他拉回一条命来。
    只是,先太子的脊椎却碎了,再也无法行走,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奴婢伺候。
    度过最初的悲痛后,先帝的理智回笼。他看着自己剩下的几个儿子,开始为大魏挑起了储君。
    排除了文弱不能担事的二子,好色无能的四子,东宫太子的位置极为顺利地落在了陆玄璟身上。
    顺利得不可思议。
    好像是上天对他的一次怜爱。
    毕竟,陆玄璟的生母,如今的赵太后,不过是一宫女出身。若非运气好,得幸先帝,又一次有孕,哪来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
    一低阶的洗脚婢尔。而他,也不过是一洗脚婢的儿子!
    纵然才华再是出众,有居嫡居长的先太子在上,他也只能屈居人下,做一个闲散的藩王。
    朝臣这么想,当时的赵嫔也这样想。
    十七岁得封景王后,陆玄璟便从宫中搬了出去。
    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赵嫔看着容颜俊的儿子,暗自琢磨着。
    相看了十几位适龄女子后,赵嫔为儿子做主,娶了京城一家御史家的女儿,即是宋葳萝。
    她长得虽不算美,但父亲对她教导严格,坐卧立走皆是贵女的气度,迥然于小家小户的闺阁女子。
    赵嫔身份寒微,遇见那高门贵女出身的贵妇,气场上总不免短上一截。
    儿子纳正妃,她第一个考虑的便是出身要高。
    当然,也不能太高。
    她怕儿媳自恃身份不一般,对她这个婆婆拿起乔来。
    毕竟,她儿子虽为王爷,却不受先帝疼宠,封地也小。她担心自己家供不起大佛。
    看来看去,宋御史家的嫡女便入了她的眼。
    长相端庄,一看就不是那种狐媚子。身份也刚好,配他儿子正合适。
    赵嫔越看越满意,颔首微笑。
    陆玄璟对她并无多少感情,但母亲满意,他也就答应了。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
    宋葳萝觉得丈夫对自己有些冷淡,颇觉委屈,有一日回门时,和母亲哭诉。
    母亲却劝她说:耽于情爱的男子难成大事,景王虽性情冷淡,但观行为举止,定有一番作为,让她别有这种闺阁女儿的情思。
    宋葳萝面上应下,心内却不置可否。
    母亲说的前半句话,她并不认同。
    那虞国公府的嫡长子虞伯延便是个疼妻爱妻的。和他夫人成婚后,他连同僚的宴会也不赴了,每日下朝后便飞速离宫,快得仿佛身后有人在撵他似的。
    有一次,他走得急了,先帝让人唤他,他竟充耳不闻,直到出了宫门方被人拦下。
    家宴时,父亲把这件事当成逗趣的话来讲,讥讽他年纪轻轻,便入了女人的脂粉堆里,想来也难成大器!白瞎了这么好的出身和远胜状元郎的才气。
    宋葳萝听了,微微摇头。
    她的视线在自己几个庶弟庶妹身上转了一转,嘴角流露出几分苦涩来。
    她觉得,对一人专情,总好过娶亲纳妾,生出一堆庶子庶女好。
    父亲说虞伯延难有一番作为,宋葳萝并不赞同。他可是名满长安,俊逸风流的探花郎,哪至于仕途不畅!
    父亲的话,偏见多矣。
    待自己到了出阁的年纪,成为景王正妃时,宋葳萝也曾幻想过和陆玄璟琴瑟和鸣,做一对恩爱夫妻。
    只是他对自己的态度颇为冷淡,不似有情,令她暗地里流了几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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