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之少有懂得节制的时候,因此商忆也不常得到事后安抚。
    都是累到直接睡过去。
    但今天不同。
    她安静伏在他腰腹之上,任由他拿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脑后。
    她的右手食指还抵在唇上,呆呆看着某一处虚空。
    眼尾还有一点残余的红。
    她实在乖到他想送点什么了。
    季允之在聊天。
    商忆发现了,他在和别人对话。
    完全是在聊微信才会有的打字频率。
    她甩一甩脑袋。
    他左手捋不到了,就拿开手机看她。
    她坐起身,将睡裙拉一拉,小声说:“我饿。”
    全毁了。猪肚鸡毁了,排骨毁了,小青菜毁了,草莓更是得到它不该有的归宿。
    他的眼神很好懂:饿了点外卖,跟我说有什么用。
    “……一起点吗?”商忆指一指他的手机。
    长本事了,一顿饭钱都不愿意自己出。
    这女孩现在怎么抠门成这样。她身上揣几百万准备干嘛?
    季允之无言以对,但还是把手机丢给她。
    商忆在他面前选餐,一边读着菜品,一边镇定打开微信。
    一一还是置顶。
    妈咪。
    一家三口。
    相亲相爱一家人。
    各种公司群组。还有几个名字,一看就是男人。
    好像没有异常。她不敢多看,迅速回到外卖界面:“好像都是预制菜。”
    他无所谓:“吃不死。”
    商忆如鲠在喉。
    从十岁开始吃白人饭的人,确实不在乎。
    她以为季允之这种少爷性格会请厨师一类,又被嘲笑“少看电视剧”。
    他做学生时,就是正常的学生。
    会在校园里端着电脑就地坐下和同学讨论,会在湖边草坪拿手枕着头眯眼睛,会在廊桥边一边骑车一边看手表,发现快要迟到,赶紧加速。
    从山地车上翻身下来时遇到要好的同学,也会互相碰手肘,匆匆问候一句how's  it  going。
    她甚至能想象他回答not  bad那种轻快的语气。
    那是和她无关的少年时代。
    他读大学那一年,她才开始读二年级。
    仔细想想……好像差的是不少了。
    商忆垂下脸。
    季允之发现了,小女孩在走神。
    他通常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但她看上去像是——要怎么描述呢?
    他没有接受过完整的中文文学教育,在母亲那里始终是文盲。要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怅然若失这个词语。
    她似乎正在。
    一个才在他身下和他亲密无间的女孩,转眼间在他身旁,安静陷入她的失落。
    她自己的失落。
    他突然开口:“吃什么?”
    “早茶。”商忆回过神,“我喜欢吃这家的……虾饺。”
    “之前有北方的网友问,怎么我们这里一天到晚都喝茶。”她低着头笑一笑,“他们不知道早茶具体是什么。”
    “你之前是……哪里人啊。”
    她很小心地看他一眼,然后问出来。
    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原住民。
    “宁波。”
    季允之补充:“浙江。”
    “我知道这座城市在浙江啦。”商忆还是低着头,没有看他,“改革开放那时候,你家里人来的吗?”
    “嗯。”
    商忆揪一揪已经换过的床单:“你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对。”
    他打开游戏,随口答了。
    商忆松一口气。
    霜姐姐一点都没有说错。
    前两天吃饭,于霜震惊于她连季允之父母的职业都要靠百度百科才得知,至于具体的家庭情况,百科没写,她就一无所知。
    “他不跟我说这些的。”商忆连连摆手,“我们不是这种关……”
    “什么啊。”于霜灌一大口啤酒,恨铁不成钢,“他不说,是因为他就发自内心认为‘我爸妈干嘛关你们什么事’——这个‘你们’不是特指你,指全世界。也不指他父母这一件事,基本包括他所有的事,他就是真的真的觉得都不关别人的事。你明白吗?”
    商忆戳一戳土豆:“那该怎么办呢?”
    “直接问啊。”于霜语气激动起来,“别人问,他可能是会觉得对方神经病。你问他,他只会觉得,单纯就是‘被一一提了几个问题’。既然你问了,他就答。你信不信?”
    商忆听着游戏声音,第一次感到于霜是如此正确。
    她决定再尝试一次:“你上回给我看的那个表妹,她在哪里读书呢?”
    “港大。”
    季允之专心打游戏,一边问她:“艺术史。这是人学的东西?”
    这是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资格学的专业。
    记得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的女孩,未必人人都会去意大利。
    而更多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关心文艺复兴。
    油费和水电涨价,猪肉和青菜质量,能不能不要调休,就足以比所谓永恒的艺术更令人动容。
    但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他妹妹也不会明白的。
    商忆无声地笑。
    第二天下车前,季允之叫住她。
    商忆回头。
    他把信封递过来,这次没有用扔的:“拿着。”
    季允之喜欢她当面打开礼物。
    商忆就打开了,但还是银行卡,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信用卡。”
    “……你给过我了。”她摩挲着封口,“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他说,“尾号。”
    商忆一怔,连忙把卡面翻过来。
    最后四位是0129。她的生日。
    “谢谢。”商忆迟疑,“可是……”
    “我没那么无聊。”
    他指的是,他不会只为一个卡号浪费力气。
    “那是哪里不一样吗?”商忆已经明白,她不清楚的,问到底就行。
    他指一下信封:“这个。”
    “没有管制。”
    季允之是等着小女孩道谢的。
    但她怔怔看着他,似乎还是不明白。
    算了。她想怎么样怎么样吧。
    难为他昨晚去联系他的客户经理,也难为人家大早上亲自送过来。
    卡面上有粉色猫咪,尾号还是0129。
    连句谢谢都没有。没礼貌。
    他懒得说她。非要起早绑双马尾,催他快点出去。
    其实心里已经说了好几句。直到侧脸蓦地擦过一片柔软,她身上的气味传过来,声音传过来:“谢谢。”
    眼睛也大大的。
    他看她一眼。
    她竟然神奇地读懂了,于是乖巧凑上前,在唇角补一补,柔声重复:“谢谢你。”
    季允之满意了,赶她下车去上学。
    商忆听话下了车,又回头弯腰:“那个……”
    “说。”
    双马尾不安地晃动,像头发忍不住要说话。
    她小声说:“一一今天会想你的。”
    一片死寂。
    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但唇角还是扬起来。
    虽然并不明显。
    他甚至低了一下头。方向盘上的手指收紧。
    最后回:“爱想不想。”
    在他笑起来之前,汽车迅速驶离。
    后视镜里,他养的双马尾跺一跺脚。
    季允之抬头,见是陆至扬,还是叫人:“哥。”
    “少来。”陆至扬反手关门,拉开椅子坐下,“问你个事。”
    “那姑娘怎么回事?”他敲一敲桌面,“子言跟我提了一嘴。她知道她目前可以跟你共享……”
    “不知道。”
    商一一懂什么,只会写数学题。
    “还有,2005年出生。”陆至扬牙酸,“允之,你在干嘛?这能当我女儿了。”
    “我又不是80后。”季允之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
    97年12月生的男人,和她睡很过分吗?
    陆至扬1980年生人,无语回望。
    “我意思是,”他不得不解释,“女人是需要防备的物种。”
    “她是小孩。”
    季允之不以为然。
    对商忆来说,明明不怕下雨却在打雷时故意弱弱靠着他撒娇,就是心机上限。
    也许事后要抱住膝盖、掰着指头,默默复盘很久。还会顾虑,我是不是变成坏女孩了?
    她觉得是,她就偷偷难过一会。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评价。
    “你……”陆至扬咳嗽一声,“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不愿意多想,但这女生的年龄实在让人不安。考虑到现在无处不在的小作文,他不希望季允之日后遭遇舆论危机。
    这才是真正老男人视角的年轻女孩。
    季允之回国三年多,第一次传出这种事。他不得不留个心眼。
    季允之也能听懂,所以视线回到电脑上:“成年了。”
    陆至扬放下心来。成年人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好说的。
    “真喜欢?”他开始有心情打趣,“原来你好这一口。子言说了,清纯型漂亮的极致。”
    “养着又不费力气。”
    “那倒是。”陆至扬认同,“还在读书?”
    季允之答:“你学妹。”
    陆至扬“哇”一声:“聪明妹妹啊。你小子,好处给你占全了。”
    “差不多行了。”
    季允之这样说着,唇角又轻微扬一扬。
    小猫并不真的很聪明。
    真正手段高明的女孩,不会现在就跟他说,“会想你的”。
    他并不好骗。他只是不在意。
    但话说回来,也只有他能这么想。
    换其他人说她不够好,他会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嗤一声离开。
    陆至扬关门离开。
    季允之拿起手机,点进对话框。
    一一:今天和室友一起吃了云南菜哦。
    一一:晚上我想先回家一趟,买些东西给我弟弟妹妹。
    一一:我会赶在十点前过去的。
    一一:可以吗?
    他回了可以。
    停一停,将她的备注改成:猫一一。
    猫的依恋,可能才是养猫最大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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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的感情确实有争议空间。至少我觉得,认为他爱或不爱都有道理,喜欢具体是哪一种也不好说。
    两百五十一个读者眼里有两百五十一个哈姆雷特,这是自由的,不吵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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