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合乾心脏一抽。
    储君敌国人竟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储君?!
    殿下!
    沈合乾张唇,可他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和身形一样都是不能为活人所见所听的。
    手掌穿过敌兵的刀剑,同时也从沈纵颐柔嫩的肩膀穿过。
    他已经死了。
    他无能再护佑她。
    山洞深处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沈纵颐从山洞中走出来时,即便是面对着林中稀薄的日光,还是被光亮刺激到眼眶泛红,眨眼间长睫被眼中泪色濡湿成缕。
    沈合乾望见,缓缓伸出手,手指在女子眼角徒然地划过。
    敌国皇帝同时伸出被铠甲扣住的坚硬的小臂,宽阔手掌像摘花似的握住了沈纵颐的手腕。
    他垂下头,日光在他高大的身形后隐匿,光影轮廓深邃而压迫,像山影般压在沈纵颐薄红眼帘上。
    终于又见面了。黑甲男人道,紫眸微深,折射出潋滟的光芒。
    他看着女子抿紧的红唇,冰冷又湿滑的眼神从她的唇瓣移到泛着泪光的双眸上。
    尖利的牙齿痒了痒,紫眸中沸出的毁灭欲在顷刻的翻腾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还记得我吗?敌国皇帝微微俯身,黑甲坚冷的气息透过薄衫传达至娇嫩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的寒栗。
    沈纵颐嫌恶地撇过头,即便沦落至山洞藏身的地步,莹白的脸依旧矜傲难泯,红唇中吐出的声音微沙哑,却也是胜过世上一切乐声的动听。
    虽然她说的言辞不大美妙:滚开,熊罴,脏狗,混账!
    闻言,黑甲皇帝却不怒,反而轻轻地笑了一声,骂人也很可爱。
    出自敌人口中的夸奖,比任何折辱都能激怒人心。
    沈纵颐当即更厌恶地乜了男人一眼:恶心,令人作呕!
    敌国皇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会儿女子苍白又精致的脸,扯唇。
    他扣着她手臂的手不动,另一只扶着腰间剑柄的手却忽而抬起,剑光一闪而逝,噗嗤一道沉闷的血肉绽开声响起。
    下一刻,温热的鲜血溅上储君殿下白嫩的颊肉,有几滴甚而溅上了眼角,暗涸成红豆般大小的血痣。
    沈纵颐怔了下,而后僵着抬起手腕,指腹点上脸颊。
    放下手,指尖鲜血刺目的猩红。
    她兀然蜷起手,而后抬起头,望向微笑着看向她的男人。
    你杀
    敌国皇帝垂眸,视线定在她脸庞,而后淡淡伸出粗粝指腹抹开了她脸上的血,杀?是你的暗卫自己撞上孤的剑的。
    男人漠然地收回手,盯着她黝黑的眸子道:可别再污蔑我啊,尊敬的殿下。
    他薄唇中甚至撷着敬称,但垂下的眼神却漫不经心又轻蔑。
    沈纵颐兀然间回想起和敌国皇帝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交流。
    他国质子,其心必异。年轻的公主刚从猎场下来,银白软甲尚护着轻狂的风发意气,看见入宫的阴鸷少年,她轻盈道。
    随着走动,箭筒里剩下的金银箭左右碰撞筒壁,晃荡荡地发出碎响。
    她一把抽出一根金箭,拉开乌黑镂金的弓弦,箭在弦上,在四周宫人惊恐担忧的惊呼声中,她眯着右眼,视线划过将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对上阴冷的少年质子:你受死吧。
    想起孤来了。敌国皇帝垂首,凉薄的瞳孔里终于泄出一点真心的笑,殿下或许不知,您这句话可让贵国的宫人盯孤盯得很狠毒呢。
    但他并不怨怒。
    反而觉着畅意。
    宫人的欺辱对他而言是蝼蚁的践踏,连痒意都没有留下,就被他反手踩死了。
    偌大个沉国皇宫里,最令他感兴趣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储君殿下了。
    他不杀她。
    看着昔日被举国奉为神明的储君沦落为笼中凤鸟,也是另一类的有趣。
    走吧,孤的鸟儿。
    沈纵颐年少时不喜欢跟在脚后,不住地唤着她公主公主的雀儿们。
    经年过后,她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掌中囚鸟。
    若是能一死了之,也算是留得傲骨。
    但是她不能。
    储君殿下记着为她生而甘愿赴死的数万名将士,记得为掩盖她行踪而自缢身亡的宫女阿可,更记着文武百官以死明志的惨烈画面。
    她皇兄,那善战冷硬的男人应也死了。
    不然皇城不会破。
    这些黑黢黢的敌国士兵也进不来皇宫。
    巨大的耻辱巨涛般掀上储君骄傲的心头,她仰着头,撑直腰背,面容沉肃又矜贵:葬了他。
    她看向死在敌国皇帝剑下的暗卫尸体。
    敌国皇帝转过极具压迫性的高大身子,薄唇微勾,不疾不徐地笑:你确定,要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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