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庄那边,凡九族亦要尽数缉拿,当以重典,奏请应天批文。”
    偌大的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里,挤满了此次的随行官员。
    朱允熥端坐在上方主案,平声静气的吩咐着。
    旋即,便有几人领命折身外出。
    朱允熥又道:“河南道积弊良久,当下蒙药,祛除病根。孤欲在河南道力行税署税吏粮长改制,复查摊丁入亩之事,清查地方府县田亩实数。各部司随行官员,当要勠力同心。”
    朱允熥将早就构思良久的谋划,和盘托出。
    随后,他便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随行官员们。
    裴本之当先出列:“殿下,河南道积弊,自是要下猛药,出重拳,只是这诸多事宜,当真要一并推下?是否会人力不足,又是否会引发诸事冲突?还请殿下三思,先清查官府,再推复查摊丁入亩事,而后改税署制。”
    朱允熥挥手一指身边的小胖:“燕世子久理税署,于摊丁入亩之事也颇为了解。现下河南道随官缺众多,却有随行官员,及朝堂观政待入进士可选官地方,人力无虞。”
    站在一旁的朱高炽低着头翻了翻白眼。
    自己这辈子就是个辛劳的命。
    好想回北平。
    高于光看了看现场的气氛,亦是走出,站在裴本之身边:“殿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开封府城内,各司衙门虽有臣等代理,但殿下欲要推行革新诸事,却非代理可为。臣以为,当奏请朝廷,尽快补缺河南道各司衙门官缺,如此方可名正言顺,政令通畅。”
    朱高炽抬起头,侧目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朱允熥。
    高于光的话说的没有错。
    如今河南道两司衙门,纷纷空出官缺,没有朝廷的任官,很多事情终究是不能做的。
    朱允熥可以砍了县令的脑袋,可以抓了各司衙门的官员,也可以让百姓们发泄怒火。
    但委任官员,那是有着严格的律法规定的。
    依着大明现行的律法,凡是入品的官员委派,都是需要吏部奏请,皇帝批红,才能执行的。
    这是独属于皇帝的权柄。
    也是皇帝之所以是皇帝的根本存在。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起,天子令可以让自己在开封府肆无忌惮,却没有让自己委任官员的权力。就连裴本之、高于光这些人,如今也只能是代理各司衙门政务。
    各司衙门所发的公文,也都是盖的皇太孙印,而不是各司衙门的官印。
    高于光见太孙有些被说动了的意思,当即再开口道:“臣以为,如今还是以整顿河南道官场为要,吏治清明,方可畅通施政。届时,无论复查田亩,或是推行税署之制,必可畅通无阻。”
    公堂之上,陷入了沉默。
    朱允熥没想到,自己在河南道要做的事情,最先出现的掣肘竟然是来自于此。
    裴本之、高于光等人亦是有些忧虑,太孙在河南道要强推诸般革新之事,尤其是在眼下,整座河南道都处于惊弓之鸟的情况下。
    很难说到时候,又会激发出怎样的矛盾。
    东湖庄便只有一座,可河南道就没了南湖庄?西湖庄?北湖庄?
    高于光甚至想要修书回京,提醒尚书,吏部该回头瞧一瞧这两年秦王殿下在推行六道田赋事期间,地方上是否都如河南道一般。
    如果当真是那样的话……
    高于光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当这时。
    衙门外忽然便是一阵的锣鼓喧天。
    当众人纷纷闻声侧目转头,向着外面张望过去的时候。
    便听到洪亮的声音,已经是从衙门外面传了进来。
    “圣旨!”
    “皇太孙接旨!”
    这时候竟然有朝廷的旨意来了。
    众人心中一顿,不由揣测起来,朝廷这一回的旨意到底是说什么的。
    朱允熥还在忧虑河南道的事情,此刻听到有旨意来了,亦是好奇起身。
    等他走到公堂外的时候,从应天赶来的传旨差使们,便已经是进了衙门。
    布政使司衙门里少数还被留任的吏员,当即抬出了供案,点上了香烛,设案接旨。
    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手捧圣旨的人。
    是应天皇城内廷二十四衙门司礼监的大太监吴良生。
    吴良生手捧圣旨,满面笑容的望着朱允熥,低声道:“殿下,这道旨意,您该跪接的。”
    朱允熥目光一闪,这些年自己接的旨意,大多都因为老爷子的宠爱,不曾有过跪接,便是设案也是少有。
    今日却要自己跪接。
    他想了想,便是一挥衣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臣,恭迎吾皇圣旨。”
    吴良生一抖眉,微微侧过身,算是躲过了皇太孙的跪接旨意。
    而后便捧开圣旨,中气十足的诵读了起来。
    “奉……”
    “册文曰:朕奉教大明,缵膺鸿绪、夙夜兢兢,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嫡孙允熥,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予朕之权,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兹命皇太孙允熥,持宝玺内升文渊阁,外镇天下,分理庶政,抚军监国。所行之地,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孙决之;百官任免之事,皆奏皇太孙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
    第三百七十九章 龙战于野
    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公堂前。
    寂静一片。
    几近落针可闻,人们紧绷着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清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好似是军阵前的牛皮军鼓被一下下的敲响,声浪震颤着虚空。
    皇帝的旨意很公式化,却也少了皇帝往日里的行文风格,完完全全就是一道再正常不过的圣旨。
    然而,却正是如此,才会让人们清楚,这道旨意的重要性和分量。
    掐去前头的格式化行文,以及对皇太孙的赞美之词,只看旨意最后的几段话,便足以让此刻现场的人心中生出无数的遐想来。
    远在应天城的皇帝,重申了皇太孙监国之权,出入坐镇。并且还加重了皇太孙的权柄和权力范围。
    ‘予朕之权。’
    ‘所行之地,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孙决之;百官任免之事,皆奏皇太孙决之。’
    没来由的,所有人心头忽然浮起一个词来。
    孙皇帝!
    非孙姓,乃孙辈。
    随着今日这一道旨意,大明下至黎庶,上至王公的任免,皇太孙皆可决断。
    便若是现在这公堂上有六部的尚书在,皇太孙也可任免裁决。
    皇帝是昏了头吗?
    跪在公堂前,迎接圣旨的裴本之、高于光等人,心中不免的浮想联翩起来,只是应天城还有储君皇太子在,那皇帝的这道旨意便不可能是有奸佞矫诏。
    旨意清晰明白,传召的人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司礼监的大太监,护送而来的是天子亲军。
    程序合法。
    亘古未有之事!
    众人心中变得恍惚了起来。
    而朱允熥则是抬着头,静静的看向捧着圣旨的司礼监大太监吴良生。
    吴良生这时候已经是面带笑容,眼含喜色,轻步上前到了朱允熥的身前一侧:“殿下,陛下此举可谓是皇恩浩荡,推心置腹,举国托付啊。”
    朱允熥目光闪烁,高举双手接过圣旨,低声道:“孙儿治于河南,问圣躬安好否。”
    吴良生又侧了侧身子,抬头侧目,笑面朗声道:“朕躬安。”
    代天子回话之后,吴良生转过身。
    在后面,自有跟随他赶来的小太监,手捧着一只包着明黄缎子的红漆木匣子送了上来。
    吴良生打开木匣子,双手从里面取出一只暖黄明玉之玺。吴良生小心翼翼的捧着这方尺寸之间的玉玺,又送入朱允熥的掌心。
    吴良生低声道:“殿下,老奴离京之时,陛下要老奴带句话给您。”
    朱允熥手指肚从玉玺的底部划过,脸色微微游动,点头道:“臣问圣言。”
    吴良生道:“陛下说,万事皆安,唯孙儿千金不可失。”
    这位司礼监的大太监传完了话之后,便挺起胸,看向公堂下满地的官员,朗声道:“老奴为殿下贺。”
    万事皆安?
    朱允熥手捧圣旨和玉玺,低头恭声:“臣,谢圣恩。”
    言必,吴良生上前,姿态恭敬的伸着双手,搀扶起朱允熥。
    在后方,朱尚炳看得是双眼放光,脸上一阵阵的潮红。
    等见着朱允熥站起身后。
    朱尚炳便当即高声呼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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