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什么气需要他们出的!”翟善吹胡子瞪眼,满脸焦急:“还不快让人拉开,赶紧带着人进宫去。”
    雨田耸耸肩,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奴婢可不敢,要是这些百姓出了事,奴婢可担待不起。”
    翟善彻底没法子了。
    这些入宫的百姓,可都是皇帝的客人。皇帝请的客人刚到家门口就出了事,皇帝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翟善只能是松开雨田,转身看向打的那些官员不断退缩的百姓,高声大喊着:“诸位,本官是吏部尚书,他们没有做错什么,陛下也不用诸位帮着出气。陛下今日召诸位入宫同乐,大伙还是早些入宫吧。”
    “管你什么尚书不尚书的!”
    劈头盖脸的,便有人将翟善给骂了一句。
    然后便是无数人的声讨,将翟善这位堂堂大明朝的吏部尚书给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这些人没做错事,还能自己跪在宫里头?”
    “我呸!”
    “老头子看就是这些人觉得陛下是好欺负的,现在惹了陛下不开心,又怕了,所以才跪在这里。”
    “陛下是好人啊!陛下不愿意打他们罚他们,老头子们帮陛下出气!”
    “替陛下出气!”
    “……”
    老百姓必然是淳朴的,是真挚而又纯粹的。
    这就是官员们对百姓的期望。
    所以,当一群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老翁脚不颠手不抖的殴打他们,在场的官员们也不敢还手。
    只是每个在场的官员,不管身上挨了怎样的打,脸色皆是一片铁青,心中更是懊恼不已。
    今天的事情不用等到明天,就定然会传的满城皆知,百姓们也会如现在在场的这些老人一样,固执且坚定的认为是他们这些朝堂官员做错了事。
    而太孙府总管雨田的坐视不管,同样让官员们反应过来。
    这是皇太孙出手了。
    直接对着他们的脸抽下来的。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颜面掉了一地。
    王儁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看了眼旁边那个太孙府的阉人,冷哼一声:“皇城重地,岂是可以肆意而为的。大明是有大明律的,便是有罪,也应有律法裁定。诸位今日既得陛下召入宫廷,当不忘皇恩,此地喧哗,又是置陛下颜面于何处?”
    国家尚书开了腔,言辞自然是一片威严。
    再配上王儁身上那一水的大红袍,就更是官威深重了。
    对着那些发泄莫名怒火,口口声声是在为陛下出气的百姓训斥告诫了一番后。
    王儁脸色阴沉的看向雨田:“雨总管,既然是陛下欲要与民同乐,还是莫要误了时间,叫陛下久等,那可是我等做臣子的大不敬。”
    王儁语气森森,威胁的意味充斥其间。
    雨田眼神下移,面无表情:“诸位,咱可不能让陛下一直等着呐。”
    随着雨田开口发话。
    那些随同引导百姓入宫的内侍当即纷纷上前,也不见他们如何用力,便将那些纠缠着官员殴打的百姓给拉开。
    到现在,百姓们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被内侍们拉开后才开始喘着粗气,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雨田只是淡淡的看向王儁等人:“诸位部堂,这里是午门,乃天子出入门户,今日朝中官员齐聚于此。奴婢不知晓大明律怎么说,但也知道这里代表着陛下的颜面,若是一直这般,恐怕也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说完之后,雨田也不管王儁等人愈发难看的表情,转身双手揣在一起,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继续往宫中走。
    王儁望着一身轻松模样离去的雨田,猛的一挥袖子:“阉人可恶!”
    他叫骂了一句。
    一旁的郁新则是看向眼前衣袍凌乱的官员们。
    “都这般了,要回去也没人阻拦,且都回了吧。”
    这时候回去才是真的什么脸都不要了。
    郁新刚说完话就是一片冷哼声。
    不论是被打了还是没被打到的官员,默默的收拾着自己,重新继续静跪在午门前。
    王儁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伸手指着这些官员,冲着翟善几人说道:“看看!看看!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个死倔死倔的!”
    任亨泰站在一旁,淡淡的看了王儁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茹瑺也是开口道:“都这样了,今天怕是都要撂在这里,且等着吧。”
    说罢了,这位兵部尚书已经是抬起头看向天空,瞧着日头和阳光,往有余晖的地方挪动。
    找好了地方,茹瑺也不在意,直接席地而坐,脸上哼哼了几下。天知道今天这出要闹到什么时候,能多晒会儿太阳是一会儿。
    翟善望着茹瑺的行为却并未开口指责,而是冲着随自己赶过去的小吏招招手,他自己也是走到了茹瑺身边。
    趁着落屁股的机会,小吏已经是将绑在厚衣服下的棉花垫送到了地上。
    翟善坐定,又从小吏手上取了衣服,横放夹在小腹和双腿之间。
    王儁见此情形,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郁新拉了一把。
    任亨泰瞧着两人,脸上露出笑容:“这里左右不过就是那么些事情。如今河南山东两地可谓是百废待兴,应天往杭州府的水泥官道也在加快进度,户部、工部想来是极为繁忙的,何不先回去忙事?”
    “任部堂倒是会说笑的。”郁新拱拱手,打着马虎:“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办,他们不回衙门,我们又能怎么办,且等着吧。倒是不知道,会不会误了任部堂回家吃饭。”
    任亨泰哼哼了一声,眼睛望着郁新,脸上却是几分得意。
    只见任亨泰这时候忽的伸手塞进怀里,随后便从怀中掏出几张肉饼。
    这老倌儿竟然事先还准备了这一手!
    郁新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却又目睹着任亨泰从袖中掏出一包鸭腿,另外还有三根白嫩嫩的葱段。
    不等郁新、王儁二人开口,任亨泰已经是走到了翟善、茹瑺两人面前。
    “劳烦挪个地,我没带垫子,用饼换?”
    翟善、茹瑺两人相视一笑,两人往两边挪了挪屁股。等任亨泰坐下,带来的饼和鸭腿、葱段已经分到了两人手上。
    蹬蹬蹬。
    有些愤怒的脚步声,追随着郁新、王儁两人,到了任亨泰面前。
    任亨泰手上肉饼卷着葱段,鸭腿被啃的撕下一大块。见到腿脚,抬起头看向郁新两人。
    “哎呀!带少了!”
    任亨泰惊呼一声,低头看了看都被啃过的肉饼和鸭腿,他抬起头试探道:“要不……”
    王儁气的是想要当场就给任亨泰手上的东西砸了,他压着火气:“多谢,我不饿。”
    说着话王儁就到了一旁,团了团衣袍压在屁股下落坐。
    郁新一脸沉默,心里头已经在任亨泰三人从头到脚骂了一顿,连带着还有他们三家往前数十八代的女性。而后,亦是脸色如霜的到了王儁身边坐下。
    ……
    第四百一十九章 跪不住的去诏狱
    “任亨泰这老倌儿,当真愈发不讲规矩了!”朱高炽换了身衣裳,站在城门楼上,望着下方皇城甬道里的百官,以及缩到墙角晒太阳吃饼啃鸭腿的任亨泰,笑着脸调侃了一句。
    朱尚炳兜着双手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打折哈气。
    解缙和夏原吉二人则是穿着官袍,肃手垂下,目光随意的望向城墙下,那些静跪宫门前的朝堂同僚们。
    睡了大半天的朱允熥,此刻双眼格外明亮,精神抖擞。
    只是目光却深邃的让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们会一直跪在这里?”朱尚炳实在是不想待在城墙上吹风,便开口询问。
    朱允熥轻声道:“这个时候他们不会离开,就和任亨泰他们一样,至少今天没人会离开这里。”
    朱尚炳脸上有些疑惑,歪头看向一旁的朱高炽:“为何?”
    原本朱高炽是不准备开口解释的。
    可看到朱尚炳脸上露出的那副,他要是不解释,就会显得自己很傻的表情,朱高炽只能是无奈的轻叹一声。
    “因为他们现在是在为自己、为了家族争取优待。”
    朱尚炳哦了一声:“读书人的功名优待?我今天特意去查了一下,大明律明明定下的就只是杂役免除,从来就没有说过会免除赋税的。”
    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朱尚炳,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
    朱尚炳缩了缩脑袋,小心道:“难道我差错了?回头我就给我家那狗头师爷赶走!”
    朱高炽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拍着朱尚炳的肩头道:“你没说错,本朝功名优待,向来就只是杂役免除。但事情办下去就会变个样,杂役和正赋之间,往往都是可以混为一谈的。”
    “他们在钻空子!”
    朱尚炳满脸震惊的低呼了一声。
    朱允熥嗯了声:“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金榜,入朝选官,充任各部司衙门,分掌天下之权。百姓常说官官相护,可却不仅仅如此,这些分掌天下权的人,更会以手中之权,维护自身的利益。
    户部署理天下收支,当真不知晓地方上的杂役、正赋究竟如何?地方主政官员,当真不知自己治下田亩几何?自耕农是有多少,投身投献的佃户又有多少吗?”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朱高炽一声幽叹。
    朱尚炳愣了愣,今天的这些对话,实在是有些冲击他过往的认知。
    他不由回头,看向站在黑影里的解缙和夏原吉两人。
    他们两个人同样是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之辈,同样是在朝为官,同样是与下面的那些静跪逼宫的官员一样。
    他们也是如此吗?
    朱尚炳的目光不由锋利了起来。
    夏原吉看向朱尚炳,脸上露出些尴尬,默默拱手弯腰:“世子可叫锦衣卫彻查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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