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有些无奈的看着小憨带着欢喜离去,无声一叹,他看了一旁的新任工部左侍郎张二工一眼。
    也不用说话,张二工很是识趣的拱手道:“殿下,火车的验证今天也算是快要结束了,容臣带着人过去检查一番。”
    “嗯。”朱允熥点了点头,目光淡淡的看向身边脸色紧绷着的小胖。
    小胖那忧国忧民的心思,都已经尽数挂在了脸上。
    朱允熥也不说话,只是背起手转过身,看着张二工带人往前头的铁路上赶过去。
    朱高炽则是双手兜在了一起,压着脚步的走到了看台边缘。
    “说吧,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大明朝的燕世子想不通的。”
    朱允熥没有转身回头,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朱高炽却是翻了翻白眼,哼哼两声:“我只是觉得,经略倭国不是坏事,甚至于朝廷更是大有益处。”
    “但你还是觉得此时全面经略倭国,是不妥之举。”
    朱高炽点头道:“军政民,民有分。如今朝廷推行新政,内政修行,涉及民生,朝廷九成九的精力都放在了国内。此时若再开军略,朝廷当真能够全盘掌握?”
    镇倭大军那边要全面经略倭国,应天这边必然是要增兵过去的。
    而且还不能只是几千人。
    军阵上需要足够的兵马,战后镇压地方则需要更多的官兵。
    朝廷怎么也得再派两三万的兵马过去,才足以让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可一旦动用这么多的兵马增援,朝廷就得前前后后忙活好一阵子,牵扯到数个衙门。如今新政如虎似火,朝廷有能否有多少的精力,将增兵的事情给样样都做好?
    这在朱高炽的心中是个大大的问号。
    朱允熥终于是转过头:“九边北征,可要朝廷大费周章?南征大军可要朝廷费心竭力?”
    朱高炽长叹一声,无奈道:“今日你之所以带我来这里看张二工验证火车、铁路,就是为了要经略倭国的事情?”
    此刻的朱高炽也算是看明白了,为何今天一早,自己前脚刚刚走进税署衙门,熥哥儿就跟在后面赶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将自己给拉出应天城。
    这就是先抛出一个大明没法拒绝的好处,然后再点出问题,最后给出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是什么?
    那就是经略倭国。
    其实不论自己同意不同意,熥哥儿都会将全面经略倭国的事情给拍板子定下。这从熥哥儿过往,有意无意,对倭国透漏出来的态度就可以说明一切。
    大明朝的皇太孙殿下不喜倭国。
    这在不少宗室和朝堂官员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就是因为如此,朱高炽才觉得左右为难。
    熥哥儿征询自己的意见,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同样是对自己的信重。
    肩头上,有着无形的压力。
    朱高炽目光几度变化。
    朱允熥伸手拍拍小胖的肩膀:“其实还是那句话,战争永远都是政治的衍生品。大明此刻全面经略倭国,不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喜好,也不是因为我大明当真就缺了那些倭工。”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高炽外头,目光不解的盯着朱允熥。
    朱允熥解释道:“大明除了现在的新政之外,还需要一场自下而上的革新。”
    这是一个巨大的命题。
    朱高炽顿时皱起眉头,脸色板正。
    “愿闻其详。”
    朱允熥看了看脚下的看台,又在小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便自己率先做了下来,将双脚悬空在看台外面,双手向后撑在看台的木板上。
    “大明的百姓实在是太苦了,或者说中原的百姓,这数千年来,为了糊口的法子实在是太少了。”
    “朝廷现在新政如火,可改变的是官员,是军队。但是百姓们呢?”
    “每一次我翻阅史书,很不解历朝历代的革新者们,为何好似是默契的忘记了百姓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就只是站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用他们以为的善政去做一场轰轰烈烈的革新。”
    “可他们有问过百姓们是否需要吗?”
    “前宋王公是不是能臣?我想,他算是的。可他的新政,当真照顾到了百姓们的需要吗?王公真的有问过百姓们,他所做的新政是否是正确的?”
    “我想,同样是没有的。”
    朱允熥目光忧愁。
    他不相信所谓的王朝周期律,可在人治的中原,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从来就不会去真正的体察民情,去询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他们真正需要的什么。
    “百姓们需要什么?”
    朱允熥再一次发问,抬着头看着这一片工坊上空,因为那一根根烟囱,而变得灰蒙蒙的天空。
    他轻声开口:“百姓们需要吃饱肚子,需要有余粮,需要有余钱,需要有更宽敞的屋子,他们的孩子也需要上学堂,而不是爹种田儿种田。”
    “摊丁入亩,上林苑监大力提高粮食产量,这些都只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吃饱肚子。可百姓们想要的其他东西呢?”
    “为何我会让文渊阁票拟通过另外几条水泥路的修建?为何又要授予潘德善近乎无尽的权力,在整个黄河河道上大用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试图建造铁路?”
    “我朝的百姓们,需要有一部分人从田地里走出来,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或者说,去做能赚到更多钱,让日子过的更好的事情。”
    “倭工只能是去做最艰苦的事情,去挖矿、挖煤、修筑边塞。我朝百姓,便可以去做水泥路的修建,河道的修建,铁路的修建。”
    “这几样事情,朝廷都没有征辟徭役。即便是有征辟,也是给足钱粮,不让百姓们再如过往,自备干粮,为朝廷白做事。”
    朱允熥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悠长,却有着让人说不上来的信服。
    朱高炽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可如此做法,朝廷哪来那么多的钱粮?便是钱钞充足,可一旦过多,民间物价必然抬高,百姓们的日子还是不会有改变。”
    这是最浅显的经济学问题了。
    一旦天下间的钱钞多了起来,物质总量却没有相应的增多,那么多出来的钱钞就只能被附加在缘由的物质上,也就是涨价。
    赚的越多,涨价也就越多。
    “所以开国公还要在那边待上数年,乃至于十数年。”
    朱允熥不假思索的坦白着:“南边就是一个聚宝盆,南征大军前进十里,大明就能多十里地的产出,就能都给运回来,平抑物价。”
    “我在书上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朱高炽低叹一声,低声呢喃着。
    这样的说法,他没有看过。但这样的说法,他却明白,是没有错的。
    这几年,随着倭国越来越多的金银被运回应天。
    应天城里的物价,已经隐隐有所上涨,只是有朝廷坐镇所以才没有显得太过明显。可变化,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
    经济学是个大问题,朱允熥不觉得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人。
    他转口道:“这是长远的事情了,大明也不能仅仅只有修路、修堤这两样事情,招揽大量的百姓做工赚钱养家,从而过上富足的日子。
    而近在眼前的,是要让朝廷上下内外,看到新政是正确的,是不会错的。
    复行秦法军功爵的旨意,已经下来许多时日,不说京军诸卫还是上直亲军卫,就是地方上的卫所官兵们,也确如炳哥儿所言,如今是求战望战的。
    朝廷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说出去的话,便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若是当真有人立下不世之功,那就给他封王!
    大明需要让自家人看到诚信,封王亦真也!”
    朱高炽目光闪烁不断,他学着朱允熥的姿势,双手背到后面,撑在了地上,却才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绷的有些紧。
    而他则是低声道:“所以,全面经略倭国,不论从哪一点来说,都是为了朝政。”
    朱允熥重重点头。
    “这一战,非打不可!”
    “不破倭国,誓不罢休!”
    ……
    第四百三十九章 走在朝廷前头的曹国公
    洪武二十八年的前半截,是漫长的让人心惊胆战的。
    而后半截,却又让人觉得是无比的快速。
    刚刚到了七月,太孙府就一片紧张。
    可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又潜藏着一份压抑着,只等最终结果的喜悦。
    太孙妃和太孙侧妃,都到了临盆生产的日子了。
    在九曲青溪附近,或明或暗的多了一些终日里闲散晃荡的年轻人。
    大明的第四代嫡系即将降生,由不得朝堂之上和宫中紧张。
    而在朝堂上,新政似乎也进入到了一个渐佳的状态。
    皇帝在新政上强硬的态度,以恩准数百名京官为开始,让天下人明白了皇帝的意志是不容更改的。
    地方上的士绅功名之辈,乃至于那些不可数的未曾表态的地方官员们。在面对因为复行秦法军功爵,而变得求战求功似渴的卫所官兵,不论心中如何的不满,都不敢都丝毫的表露出来,唯恐自己的项上人头成了那封王路上的一级军功。
    新政的一开始,在经过激烈的皇权和官权的碰撞之后,意外的进入到相对缓和的局面中。
    文渊阁里。
    又是一日内阁会议。
    首辅任亨泰端着茶杯坐在一张凉椅上,在他的一旁则是翻阅着几份奏章的次辅解缙。
    至于年轻的高仰止,和暂时一人代表明军的徐允恭,则是围着几人中间的书桌,纷纷坐靠在因为盛夏而添置的凉椅上。
    “太孙府那边,不单单是要应天府和上元县派人盯着,提防不测。还要叫兵马司让那边,再多设几个铺子。”
    任亨泰喝了一口早起的凉茶,目光看向左侧的徐允恭。
    徐允恭点头道:“兵马司这几日已经在太孙府周边,新增了五处铺子。随时有人候命在内,只要外头稍有动静,便能封堵各处。
    锦衣卫在周边也增添了人手。从京军马军营调入上直亲军卫的那个千户官马洪庆,如今也带着亲军驻扎在太孙府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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