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们也忍不住对天子产生出了一些怨气。
    别的也就算了
    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这二位可是为国战死。
    而且和那帮不知道为啥就死在土木堡的不一样,他们是在此役开始的前两个月。
    在贼虏袭击大同阳关的时候,为守城力战而亡。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那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
    如今尸骨未寒,天子就拿他们的家财,去招待将他们杀死的瓦剌大军。
    如此做法,怎能不令人齿寒?
    一时之间,群臣心中皆涌起一阵兔死狐悲之感。
    就连站在高谷和陈循身后的几个翰林官员,神色也略有些不自然。
    感受到殿内隐约蔓延开的沉郁气氛,高谷和陈循的心中皆是一沉。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沮丧。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天子如此这般行径,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传回朝廷会有何等影响吗?
    那可是实打实的为朝廷尽忠战死的功臣啊!
    一旦这个消息传开,只怕朝中再坚定地要救回天子的大臣,心中也难免产生几分动摇,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说方才,大家是被于谦说服,那这个时候,只怕众臣是真的彻底将京师的安危,放到了天子的安危前头了。
    都不必说别人,就是他们两个,此刻都感到一阵心寒。
    这真的是
    唉
    两位老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然而军报还没结束,金英平稳的声音仍在继续
    第36章 大势已成
    外头的雨已经停的差不多了,屋檐上不时有水珠落在宫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集义殿中,气氛显得愈加的压抑。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金英干巴巴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宴后,贼拥皇上退至大同城外十五里处。”
    “黄昏,皇上再命袁彬入大同城内,取金银财帛,再赏也先。”
    “时守将郭登以财帛筹集需数个时辰,遣回袁彬,暗中使其传话于皇上,欲于入夜之时,命兵士运送金银入也先大营,借机遣精锐哨探五名,趁夜色伏于营中,待贼虏放松警戒之时,迎皇上出虏营,往石佛寺暂歇,郭登率精兵于石佛寺接应,其后迎皇上入大同城”
    金英读的毫无感情,但是底下的大臣听到这里,却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原先有暗中骂郭登等守将没骨气的,也默默的收回了这些话。
    大同乃是边镇重地,虽然广宁伯刘安意外留在了大同驻守,但是实际上真正掌握兵权的,还是都督同知郭登。
    郭登此人,乃是正统朝罕见的将才,出身将门世家,乃是武定侯郭英之孙,曾经参与征伐麓川之役,其后被调往边境镇守大同。
    作为镇守大同的守将,虽然郭登没有杨洪的资历深厚,但是也有临机专断之权。
    他不可能对虏贼得寸进尺的本性不清楚。
    想来,他之所以一再退让,不断满足贼虏的要求,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趁机救回天子。
    坦诚的说,这个计划是冒险的!
    毕竟,哪怕贼虏的警惕再松懈,面对大明天子,也必定是重重把守。
    但是既然郭登敢提出这个计划,想必是几分把握的
    联想起郭登等一干守将,白天特意置酒席招待看守天子的虏贼,大臣们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大军出征,严禁饮酒!
    虏贼劳师远征,又物资短缺,想必许久都不曾饮酒。
    如今有了大明的招待,那还不是放开了喝?
    就算是有上官节制,原本严密的防卫体系,也必然会出现漏洞。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营救天子的计划,把握还是不小的。
    于是罕见的,因为议事良久感到有些疲乏的老大人们,都绷紧了心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死死地盯着金英手里的军报
    “是夜,袁彬再入城取赏赉,并传谕圣命曰:朕为天子,性命在天,如今陷于虏营,倘万一有所不虞,亦朕自取之天命也,尔等守将当以固守城池为要,若贼营来人有所通传,必察诚伪,慎勿轻信。”
    “臣刘安,郭登,方善,张通等同上禀。”
    金英合上军报,重新递回朱祁钰的手中,然后敛容退下。
    群臣便知,军报到此结束了
    这场为了麻痹敌人,投入了数万两银子,精心策划的营救行动,就这么被皇上一句话,给否决了。
    在场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起大落来的太快,让他们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虽然皇上说得挺好,言语间有认错的迹象,但是可惜的是,晚了些
    若是前头白天,刚和大同守将见面的时候,皇上能这么坦诚的话,朝臣们心中或许会对皇上的观感好上一些。
    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如今,皇上的确是隐约认错了,但是那不过是为了掩盖他的怯懦。
    归根到底,他是怕营救行动失败,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而已。
    这一点,在场的大臣心中跟明镜一样。
    回想起出征之前,骄傲的不可一世,口口声声要重现父祖英姿的大明天子。
    再看看如今,这个怯懦的不成样子,为保性命不顾一切的皇上
    朝臣们心中皆是复杂不已。
    所幸后头的两句话,听起来还算是靠谱,没那么让人失望。
    但是隐含的意思,无非也是安稳守将之心,让他们不要再想七想八的,策划什么武装营救。
    这个时候,朱祁钰开口了。
    他先是扫视了大殿一周,才斟字酌句的出声,似乎每一句话,都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思量。
    “这封军报,已可见皇兄之意。”
    “此番大战,上干天咎,贼虏奸诈,皇兄一时不慎,已陷于贼营,所幸,皇兄深明大义,早察贼虏之心,为防贼子借机逞凶,挟天子而令我朝廷,愿陷己身于危难,此诚君王死社稷之大义也。”
    ???
    在场大臣一脸问号。
    这话还能这么说吗?
    很多人瞬间反应过来,郕王爷指的,正是军报当中最后的几句话。
    倘万一有所不虞,亦朕自取之天命
    若贼营来人有所通传,必察诚伪,慎勿轻信
    明明只是皇上因为害怕,拒绝郭登来劫营的场面话。
    到了郕王爷这,就变成了。
    愿陷己身于危难
    君王死社稷之大义
    这真的是在说他们那位好大喜功,胡作非为,懦弱无能,为了保命无所不用其极此处表省略的皇帝陛下吗?
    高谷和陈循听了之后,也是眼皮一跳,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朱祁钰没管他们,手持军报,起身立于阶上,肃然道。
    “我等身为臣子,当上体天心,下顺舆情,力拒贼虏无谓之索取,明令诸关隘守将,严守城门,自即日起,贼虏裹挟皇上所发之一切令谕,俱为乱命,守将可直接拒之,我朝廷上下,亦当严加守备,筹备使团,以上国之名,出使瓦剌,迎回天子!”
    “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问的是诸臣,但是朱祁钰面向的,却是陈循和高谷。
    不过他二人尚未开口,于谦便上前一步,叩首道。
    “臣必效死,以报天恩。”
    紧接着,大理寺卿俞士悦也站了出来,一同拜伏在地。
    再接着,刑部侍郎江渊,户部侍郎沈翼,六科给事中,一众群臣纷纷下拜
    直到左都御史陈镒起身,道。
    “王爷之言,上体圣意,下顺民情,乃谋国之策,臣定当遵行之。”
    真正的大佬表态了,底下更是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紧随其后,吏部尚书王直也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拱手道。
    “皇上心系江山宗庙,吾等身为人臣,又岂敢妄置社稷于不顾?臣亦附议。”
    高谷和陈循眼见着殿内一波波的大臣跪倒,直到见到王直也站了出来,便知道
    真正的大势,成了!
    不管这是郕王在刻意曲解皇上的话,还是群臣已经对皇上的所作所为彻底失望。
    总之,大势已成,违者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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