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时候李永昌还在,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御用监,待他登基之后,经过王诚的引荐,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一。
    不过如今看来,局面已大不相同,十有八九,是被孙太后拉拢过去了。
    身在宫中,有些事情,其实是由不得自己决定的。
    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朱祁钰忽而舒展了眉头,开口道。
    “母妃,若是他们没什么错处,倒也不必强加于人,被拿了把柄反倒不美,留着便是!”
    吴氏手里的珠子停了停,脸色略有些不满,道。
    “你如今已是皇帝,除恶务尽的道理,该是懂得,怎么如此妇人之仁?”
    眼瞧着吴氏有些生气,朱祁钰倒也不紧不慢,伸手将眼前的茶盏添满,道。
    “母妃莫急,除恶务尽的道理,儿子自然是明白的,但是问题是,这恶,真除得尽吗?”
    面对着儿子的发问,吴氏愣了愣,陷入了沉思。
    于是朱祁钰继续道。
    “母妃,朕之所以想要在后宫大动干戈,无非是想要后宫安宁,不生波澜,要达到这一点,事实上,原也不必赶尽杀绝,只要宫中太后仍在,有些事情,便是绝不了的。”
    这也是朱祁钰这段时间才刚刚想明白的道理,他清洗后宫,为的是将后宫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这不代表,就是将孙太后的人马一网打尽。
    事实上,也根本打不尽!
    前世的时候,他虽然不曾这么大规模的清洗内宫,但是那么多年,有吴氏和汪氏统管后宫,说是经营的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但是还是闹出了“金刀案”和“南宫复辟”。
    就像现在一样,孙氏到底是皇太后,朱祁钰折掉他一个李永昌,里面就会冒出一个王勤顶上。
    就算他再想法子折掉王勤和阮浪,也自然会有新的人再顶上。
    后宫中人,往往身不由己。
    受了孙太后的提拔,心中愿不愿意,都会成为她的人。
    换句话说,所谓的除恶务尽,就是个伪命题。
    孙太后在一天,这个恶就除不尽!
    当然,除不尽不代表不除,孙太后一己之力,能够保下的人毕竟有限,这宫中大多数地方,该清洗还是要清洗。
    但是想要一网打尽,却是不可能的。
    吴氏亦是心思通透之辈,朱祁钰这么一说,她便也明白过来,想了想,道。
    “如此也好,孙氏将王勤调走,本就是在表明态度,你刚刚登基,便这么明目张胆的动她的人,传出去落得个刻薄寡恩,威逼太后的名声,也不好。”
    然而说完之后,吴氏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道。
    “你说的道理,哀家也能明白,不过这些人留着,终归是个隐患,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出乱子。”
    朱祁钰倒是坦然,劝道。
    “母妃也不必如此,太后既保下他们,总不会白养着他们,留着他们是要让他们做事的,有朝一日,乱子真的出了,被打杀的,可就不只是这几个内宦了。”
    话说到最后,朱祁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口气森然。
    不得不说,前世的南宫复辟,让朱祁钰想了很多。
    曹吉祥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
    没有曹吉祥,还会有李吉祥,王吉祥,只一个内外传递消息的内宦而已,孙太后想要找到容易得很。
    所以归根到底,根子不在于这些内宦,而在于他们背后的人!
    感受到儿子突然泄露出的杀气,吴氏眉头浮起一丝忧虑,不安道。
    “皇帝,你可不能冲动”
    她在宫中多年,阴损狠毒的伎俩不知道见了多少,但是只要做了,都必然会留下痕迹。
    太后到底是太后,朱祁钰真要是对她动手,哪怕做的再隐蔽,也很难不出差错。
    后宫之中,杀一个人容易,但是要应付杀人带来的后果,才是真正的麻烦。
    真要是这么做了,朝议民情暂且不谈,闹出什么谋反靖难的事儿,才是真正的大乱子。
    所以一时之间,吴氏是真的害怕朱祁钰真的犯浑。
    所幸的是,朱祁钰也不傻,看着吴氏紧张的样子,开口道。
    “母妃不必担心,朕还不糊涂,就算是要动手,也得他们先动手,朕岂会做那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之人?”
    吴氏能够想明白的道理,朱祁钰自然懂得。
    孙太后要死,只能是她自己寻死,他那远在虏营的哥哥,也是一样!
    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不是没想到一劳永逸,但是他更明白的是。
    只要南宫中的太上皇和宫中的孙太后一旦出事,是不是他做的,天下人都会觉得是他做的。
    不要以为天下承平,就真的社稷安稳了。
    朝野民间,图谋不轨的人多了去了。
    他这头敢杀了朱祁镇,要不了多久,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名头,就会压在他的头上。
    各地的藩王宗室,都不用多,就那么两三个,站出来指责他杀兄弑君,哪怕没有证据,各地也必会烽烟四起。
    这种事情,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
    只要朱祁镇前脚暴毙而亡,后脚朝野民间必然会流言四起。
    朝廷就算是能派兵镇压,又能压得了几次?
    规矩和敬畏这种东西,建立起来困难,但是要破坏,不过一夕之事。
    朱祁镇做的再错,都是他的哥哥,大明的君王。
    他身为弟弟,能够杀兄,能够弑君,别人难道就做不得?
    都不说那些寻常百姓,单说那些掌军的将领,看到此事会怎么想?
    他将京营交给于谦,是知道于谦不会有异心。
    但是除了京城,各地手握重兵的武将,看到他以臣弑君,以弟杀兄,难道就不会起一点心思?
    心中没了敬畏,破了礼法秩序,天下迟早大乱!
    是,历朝历代的确是有犯上乃至弑君的。
    唐有玄武门之变,宋有斧声烛影,明有靖难之役。
    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马上君王,开国不久。
    朱祁钰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没有唐太宗的雄武,也没有太宗皇帝的伟略。
    直白点说,他带不了兵,打不了仗。
    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跟那几位一样,亲自手掌兵权。
    兵权,不是一份圣旨,一道命令,就能握得住的。
    失去了礼法秩序的约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心效忠于另一个人。
    想要将军权牢不可破的握在手里,就只有一条路。
    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搏杀!
    只有自己亲自带的兵,才会真正的效忠于自己。
    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老老实实的,维持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法大义,带着镣铐跳舞吧!
    第108章 尊号
    景阳宫的暖阁当中。
    红萝炭是炭火中的上品,既没有烟气,燃起来声音又小,烧起来时间又久又暖和,所以各宫各处,才都抢着要。
    朱祁钰虽调了舒良来掌都知监,但惜薪司的差事也没拿掉。
    他受了重用,自然是小心侍奉着景阳宫,好的东西都紧着景阳宫先送。
    如今的暖阁当中,烧的就都是红萝炭。
    然而尽管红萝炭已经是上品炭火,但是此刻的暖阁当中,还是能够清晰的听到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许是这件事情太过沉重,吴氏和朱祁钰谈论过后,良久二人都不曾说话。
    过了半晌,吴氏方道:“后宫内宦,你心中既然已有打算,哀家听你的便是,不过真要动手,还得等册封之后,话说回来,这件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今的后宫,名义上还是钱皇后在执掌,当然,多数时候,都是孙太后管着。
    朱祁钰登基之后,后宫大权也自当随之转移,这本没什么异议,只不过事情仓促,还没来得及册封皇后而已。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册封仪典不行,吴氏终究不能放开手脚做事。
    朱祁钰也提起精神,开口道:“这件事情,礼部倒是上了仪注,不过儿子有些拿不定主意,还要问问母妃。”
    说罢,朱祁钰命一旁的兴安过来,于是兴安会意,从袖中拿出备好的奏疏,递了过去。
    吴氏边看,朱祁钰边开口道:“礼部的意思,是皇太后和皇后,皆两宫并尊,只不过要让皇嫂移居长乐宫,将坤宁宫腾给芸娘。”
    事实上,相较于大明完备的朝廷制度,后宫的制度简直是乱七八糟。
    事实上,大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后宫等级员额。
    而且因为太祖皇帝恢复了殉葬制度,因此大明也基本没有太妃之说。
    先皇死的时候都带走的差不多了,自然就没有封太妃的必要了……
    所以在遇到现在这种情况的时候,就只能靠临时变通。
    总的来说,这次朱祁钰临危登基,后宫的位份也就出现了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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