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再有除他们之外的人,和外臣擅自结交,很容易就能够辨认出是不是孙太后的人。
    除非孙太后放弃动作,安安生生的待在宫里养老。
    不然的话,她手里的那点底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一个个的消磨殆尽。
    见朱祁钰胸有成竹,吴氏放下心来,缓缓的拨动着手里的珠子,继续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孙氏除了暗中拨弄这些事情,慈宁宫中的戒备,也严了许多。”
    “据说,一应膳食饮水,都出自她宫中的小厨,还要经人检验,方敢入口,似乎是生怕,哀家给她下毒似的……”
    说着话,吴氏的眼中忍不住浮起一丝嘲弄,道。
    “不曾想,她宠冠六宫这些年,到了如今,竟怕起这等下作手段。”
    吴氏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什么阴损手段,都见过的。
    然而这么多的手段当中,唯独下毒,是最下作,也最被她瞧不上的手段。
    不为别的,就因为下毒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好防范了。
    大型的宫宴上,一饮一食都有严格的查验,不可能做得了手脚。
    至于日常的膳食,只需要让人预先尝一尝,便可以将这种手段隔绝。
    何况,太医院也不是吃干饭的,宫中的贵人们,每隔三日就要请一次平安脉,还要记录医案。
    身体上稍有不对,立刻就会被查出来。
    后宫当中,想要害一个人的手段多了去了,相较之下,下毒既不能保证成功率,还容易留下证据。
    毕竟,饮食之物,只要肯查,从经手之人到接触过的内侍,顺藤摸瓜,很容易抓到证据。
    一旦害人不成,被抓了把柄,就是板上钉钉的祸乱宫闱。
    别说吴氏现在没想把孙氏怎么样,就算是有心要针对她,也不会用这等容易被人反过来拿捏的手段。
    这些话,吴氏本是当笑话说的,但是朱祁钰闻言,却是苦笑一声,道。
    “母妃,说起来,此事倒和朕有关,没猜错的话,孙氏如此紧张,防的并非是母妃,而是朕!”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朱祁钰自己都快忘了。
    当初,还是紫荆关大战之时,他怀疑孙太后和任礼之间有什么勾连。
    大战当前,为了防止孙太后动歪点子,也是为了试探金英,他特意用朱见深来拿捏过孙太后一次。
    想来,便是从那以后,孙太后才提高了警惕。
    她自己在宫中多年,自然是知晓,吴氏不会对她用下毒这等见不得人,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手段。
    但是涉及到太子,她便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宁可信其有,也要多加一层防范。
    将那日的事情对吴氏说了一遍,吴氏这才恍然,道。
    “怪不得,孙氏那边,这些日子,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略沉吟了片刻,吴氏似是有些犹豫,但踌躇了一下,她还是开口问道。
    “既然提到了太子,哀家有一言,早就想问你了,如今你已继位,对东宫之事,如何打算?”
    朱祁钰一愣,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道。
    “母妃何出此言,儿子登基之时,东宫便已立储君,此事朝野上下皆知,又何须多做打算?”
    话音落下,他便瞧见吴氏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这副神情,让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和吴氏深谈的场景。
    朱祁钰苦笑一声,犹豫了一下,便挥手斥退了周围随侍的宫人。
    待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暖阁当中只剩下两三个心腹宫人侍奉着,朱祁钰才沉吟着开口道。
    “母妃放心,如朕在登基之前,对群臣所下手诏一样,东宫若不失德,朕不会轻动东宫!”
    话音落下,吴氏的眉头肉眼可见的便是一皱,望着自家儿子,神情有些犹疑不定……
    第216章 准话儿
    呼呼的北风在外头吹动窗棂,衬的夜色越发深沉。
    暖阁当中,吴氏拨弄佛珠的手不由得快了几分,片刻后,方道。
    “按理来说,东宫储位乃国之大本,哀家身为后宫之人,不该多言,可此事攸关宗祧承继,皇位稳固,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故此,哀家才想着要问一问你。”
    朱祁钰苦笑一声,吴氏这话,就是压根不信他,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了事。
    “母妃明鉴,朕对母妃孝心一片,岂敢欺瞒敷衍,所言者便是心中所想。”
    吴氏有些不满,道。
    “你还说不敢敷衍,何谓失德?”
    “往大了说,不敬君父,僭越礼制,秽乱宫廷是失德,往小了说,举止不端,不遵礼节,任意妄言也是失德。”
    “失德,便是犯错,人生在世,谁人无错,是否失德,还不是凭你皇帝一言而决?”
    叹了口气,吴氏将手里的佛珠搁下,坐直身子,认真的道。
    “钰哥儿,这段日子,你一直思虑周全,精明强干,你皇兄没做成的事情,你做成了。”
    “政务上,娘没什么要交代你的,但是东宫之事,动辄便会摇动皇位,你不能着急。”
    眼见吴氏连母子情谊都搬出来了,朱祁钰更是一阵哭笑不得。
    不过,也怪不得吴氏如此。
    这番情景,他前世便经历过,前世更易东宫的时候,不只是汪氏,吴氏也曾劝阻过他。
    只不过,他当时一意孤行,没有听进去而已。
    不过,他的皇位来的本就别别扭扭的。
    因此,东宫的意义,和别的皇家也不相同,不是可以随意变动的。
    吴氏有这样的担心,实属正常。
    不过,天可怜见的,他这回,是真的没说假话呀!
    眼见吴氏一副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样子,朱祁钰沉吟片刻,也坐正了身子,肃然道。
    “娘请放心,孰轻孰重,儿子还是晓得的。”
    “现下的局势,大明和瓦剌,数年之内,不会再有大战,各自休养生息之下,为表诚意,太上皇南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朝野上下,还是有不少人心向太上皇,擅动东宫,只会让朝野离心,并非明智之举。”
    话至此处,朱祁钰停了停,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片刻之后,方道。
    “母妃既要朕一个准话,那朕也不妨明言,朕所言失德,乃不忠,不孝,不仁,不悌,不义之大过,这也是朕和外朝诸臣的约定。”
    “错非此等大过,朕不会动摇东宫储本,换句话说,十年之内,母妃不必忧心东宫之事!”
    后面的话,朱祁钰没有说,因为现在还不方便说。
    十年之后,东宫或许要动,或许不动。
    但是,不管怎么样,到那个时候,他有信心,能够将自己那个哥哥,打的永不翻身。
    这件事情办完,再提东宫不迟!
    听到朱祁钰斩钉截铁的口气,吴氏也渐渐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所谓东宫失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现在的东宫太子,不过是个两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失德,尿裤子吗?
    想要说失德,至少也要等到了十二三岁,能够有自己的意见,能自己做些事情,才能谈得上失德与否。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说什么失德不失德的,徒增笑柄而已。
    重新在榻上倚靠着,吴氏继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有些感叹,道。
    “你能有此决定,倒是让哀家有些意料不及,我本以为,至多再过两三年,太子开蒙读书之时,你便该按捺不住了……”
    朱祁钰略有些尴尬,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知子莫若母。
    前世的时候,他更易东宫是在景泰三年,之所以那么着急,原因和吴氏说的一样。
    太子该出阁读书了!
    太祖立国,首重东宫,在对于太子的教养上,有一套很完整的规程。
    对于东宫来说,读书不仅仅是开始识字讲学,更重要的是,会开始接触政务,组建东宫的班底。
    不错,东宫的讲学,实际上就是所谓的经筵。
    因为培养的是储君,所以自然和寻常百姓家不同。
    从一开始启蒙之时,负责教授太子的师傅,就会穿插着朝廷的政务作为范例讲解,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讲读经义,教授识字。
    除此之外,出阁读书,意味着东宫的整套人员,都要陆续开始配备。
    詹事府的诸般官员,都要开始选用,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也不只是虚衔,而是转为实职,成为太子真正的老师。
    单这一条,就足够太子在朝中建立足够的影响力。
    毕竟,能够成为太子三师的人,至少也要是侍郎,尚书级别的大员。
    所以,哪怕当时的朱祁钰心里也清楚,选在那个时候废太子,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也不得不动手了。
    因为太子一旦出阁读书,那么围绕着东宫,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
    哪怕太子再幼弱,但是只要有这股力量在,想要再动东宫,就是彻底的朝堂博弈了。
    要知道,在礼部典制当中,太子三师的职责写明了,是“掌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
    换句话说,一旦太子出阁读书,太子三师成为了太子真正的老师,那么他们就要担负起护翼太子的职责。
    因此,前世的朱祁钰才不得不抢在太子开蒙读书之前,强行更易东宫。
    听了吴氏的感慨,朱祁钰的神色也有些复杂,罕见的心绪有些低落,自嘲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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