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击皇权,是要承受代价的!
    那次能够平稳过渡,完全是因为当时的郕王处理得当。
    但是如今的情况和当时可完全不一样。
    当时神器空悬,朝廷无主,只有一个不便出面的皇太后和一个监国的亲王。
    但是如今,奉天殿的宝座上可有一位正经的天子。
    那等逼谏的事情,要是谁敢再来一次,那可就不是贬谪这么简单能够了结的了。
    紧皱着眉头,俞士悦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于谦,肃然问道。
    “难不成,这次也会闹到如此地步?”
    见俞士悦如此紧张,于谦便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连忙摆手道。
    “仕朝兄安坐,于某不是那个意思,如今时移世易,岂敢有人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于某是说,这次的互市,带给朝廷的震动,只怕不亚于那次大朝会。”
    这听起来有点前后矛盾,但是俞士悦却听懂了。
    “你是说,这件事情最终会演变成内廷和外朝的正面争斗?”
    于谦刚刚拿上一次的大朝会举例,其实就说的很明白了。
    那次的大朝会,本质上就是一次皇权和臣权的正面碰撞。
    当时,总摄大政的郕王一直推脱不肯处置王振余党,引起文武百官的不满,在大朝会上逼谏,强迫郕王立刻处置,甚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当中锤杀马顺等人。
    这件事情的本质,是文武百官在威逼皇权,而且是完全正面,不留丝毫余地的碰撞。
    这次其实也有苗头。
    互市的事情,天子只跟那么两三个大臣通过气,并没有跟文武百官商议,直接就定了下来。
    这种乾纲独断的行为,实质上是对臣权的侵蚀。
    如果说连这种大事,天子都可以一言而决的话,那么朝议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鸿胪寺的奏疏递上去之后,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
    但是议论是议论,皇权和臣权之间的斗争,不是只有正面冲突一种。
    譬如在内阁的时候,高谷就很聪明,他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了王文。
    只要打掉了王文,一样能够起到打击皇权的效果。
    事实上,在过去皇权和臣权漫长的斗争当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采取这种方式。
    并不直接发生冲突,而是通过打掉皇权的代言人,来维护臣权。
    老大人们斗外戚,斗勋贵,斗宦官,本质上都是在斗皇权。
    这是有限度的斗争。
    因此,就算是天子在斗争中失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输,等待下一次卷土重来。
    但是,正面冲突就不一样了。
    一旦演变到发生正面冲突的局面,那么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必然要承受皇权的反扑,引起朝局的大面积动荡。
    这种层次的动荡,可就不是撸掉一两个侯爵什么的,这种对整个朝堂不痛不痒的风波了,动辄便是大批大批的官员会被牵连。
    这才是俞士悦担心的地方。
    如今的朝廷,也才安稳了没几个月,怎么能经得起这番折腾?
    于谦也有些拿捏不准,沉吟半晌,方道。
    “这只是于某的猜测,不过就目前的迹象来看,应该没有别的解释,鸿胪寺的奏疏明发各衙门,天官和首辅两个人,必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如今正值京察之时,据说,这次京察,王简斋定下的标准比以往都要严格,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七八个都察院的御史,都被降等谪迁到了地方。”
    “朝中许多大臣,尤其是科道那边,已是颇有怨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岂会不趁机攻讦王简斋?”
    俞士悦依旧皱着眉头,道:“这不奇怪,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演变成内廷和外朝的正面斗争吧?陛下难道不会出手阻止?”
    于谦叹了口气,神色更显忧虑,道。
    “于某正是担心这一点,若是事情止于王简斋的身上也就罢了,但是只怕真的闹将起来,想要把控好这个度,就不容易了。”
    “更重要的是,沈翼的这份文书当中,对皇店的描述含糊其辞,我当时问过,他也只说是查抄了王振等人的产业之后,内承运库开的店铺,不肯多说,所以于某担心……”
    后面的话,于谦没有说下去,但是俞士悦已然明了。
    沈翼是不肯多说,而不是不清楚。
    他不愿说,只能说明,天子不让他说。
    以俞士悦对天子的了解,他老人家不让说,一定不是出于心虚,有很大可能,是刻意为之,早就准备好了后手。
    说不定,如今群情沸腾的场面,正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俞士悦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无奈,道:“这朝局才安稳了没多久,却要再起波澜,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于谦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算算日子,陛下登基也有小半年了吧?”
    俞士悦点了点头,却不知于谦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紧接着,于谦便继续道。
    “这段日子下来,陛下在朝政之上,除了少数时候,基本都是顺从百官之意,你觉得,这正常吗?”
    俞士悦愣了愣,没有说话。
    于谦面上浮起一丝愁色,起身望着窗外似满非满的圆月,轻声开口道。
    “皇权巍巍然,凛然不可犯,总需要些垫脚石,才好站得更稳啊!”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俞士悦张口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过后,俞士悦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但却嘶哑无比。
    “廷益,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于谦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轮圆月。
    明明他就站在不远处,声音却仿佛隔着很远飘来,口气依旧平静,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两害相权,尽力而为!”
    第346章 一拍即合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顺着屋檐低落在青石板上,声音细碎,天空中不时滑过一道霹雳,为寂静的春夜,添上一抹色彩。
    马车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缓缓的停在英国公府的小侧门外,马车帘子被微微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庞。
    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位于风暴中心的宁阳伯陈懋。
    早候在外头的下人连忙上前,声音恭敬。
    “给伯爷请安,二爷和任侯他们,已经在书房等候许久了,大门处人多眼杂,只能委屈伯爷从侧门进了。”
    听到这个称呼,陈懋的眼皮微微一跳,不过旋即便平静下来,披上蓑衣,便下了马车,随着小厮从侧门进了英国公府。
    府中依旧灯火通明。
    陈懋刚迈进厅堂的门,便瞧见张輗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的歉意,道。
    “舜卿兄,实在不好意思,这些日子,锦衣卫那边撒下了不少人手,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得委屈舜卿兄了。”
    说着,张輗连连拱手,口气显得十分真诚,让陈懋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这些日子,陈懋的心情的确差到了极点。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能够保住爵位已经是超出预期的结果了。
    出狱之后,他得知了来龙去脉,也清楚,这次为了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连会昌伯都搭进去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心情还是很差。
    因为从他出狱之后,京城中的各家勋戚,基本上都不约而同的疏远了他。
    甚至还有些平素和他不怎么对付的勋戚,在私下聚会的时候,大放厥词的奚落他。
    放在往日里,他早就冲到这帮人的府邸里,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可是如今,他虽然没有被禁足,但是也被下令回府静思,外间的风言风语传的再离谱,也只能忍着。
    可没想到,今日到了英国公府,还只能从侧门进。
    虽然知道是迫不得已,但是他心里还是不免有些不舒服。
    不过张輗的这番殷勤热情,也算是稍稍抵消了这种不悦,陈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回了个礼。
    寒暄过后,两人回到厅中坐下,陈懋这才来得及打量这次过来的人。
    如今张軏和许彬出使去了瓦剌,杨善被罢官勒令归乡,焦敬和薛恒都被禁足在府中,锦衣卫死死守着,根本出不来。
    因此,在这厅中,陈懋熟悉的人,竟只剩下了张輗一人。
    除了张輗之外,再有便是定西侯府的蒋义,宁远侯任礼,让陈懋有些意外的是,左副都御史罗通,竟也被叫了过来。
    镇南王一案的风波当中,罗通也是协审,本来也该受罚。
    但是因为罪责都被陈懋扛了下来,而且罗通在瓦剌一战当中,固守居庸关,立有功劳。
    所以他并没有怎么被波及,只是被罚了俸禄,却不曾想,今天他出现在了这个场合。
    略皱着眉头,陈懋疑惑的望着张輗,于是张輗解释道。
    “舜卿兄,我三弟出京之前,嘱咐我营救于你,这次天子会让步,朝野上下的舆论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件事情上,罗副都御史多有相助,思敬兄离京之前,给老夫留了一封信,提及有事可以和罗副都御史商量。”
    轻轻点了点头,陈懋没再多问。
    思敬是杨善的字,文臣那边,他在活动了这么久,可信任的肯定不止许彬一人。
    如今他虽然已经离京,但是临走之前推荐的人,想必也是可信的。
    说着话,罗通也起身拱了拱手,道。
    “宁阳伯放心,老夫受太上皇隆恩,日思夜想如何将太上皇迎回,若有能尽力之处,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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