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这么焦虑着站在原地等着,所幸的是,也没等多久,很快,前去禀报的内侍就回转殿中,高声
    喊道。
    「陛下驾到。」
    于是,群臣立刻各自整肃衣冠,按官品左右分立,拱手迎候。
    「臣等参见陛下。」
    「免了,诸位请起……」
    稍顷,天子沉静的声音传来,群臣直起身子,便瞧见天子一身燕居服,坐在御座上,神情一如往常般镇定。
    看到天子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忧色,在场的大臣心中稍安,还没等他们开口发问,天子的声音便已经再度响起,道。
    「今夜召诸位前来,是因为朕接到了锦衣卫呈送的两份密报……」
    说着话,天子一摆手,从袖中拿出一份已经拆开的密信,摆在了面前的御案上。
    天子的声音随之继续响起,道。
    「这份密报是锦衣卫埋伏在瓦剌老营中的探子发来,其中内容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这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之间,殿中针落可闻,紧接着,天子开口道。
    「瓦剌内乱,也先被杀!」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声。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要知道,在此之前,群臣都在担心,是不是陈兵宣府城外的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有了动作。
    可谁能想到,天子带来的,却是这样的好消息。
    许是因为一时反差太大,又或许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一时之间,在场众人的惊疑,都压过了欣喜。
    一帮老大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还是胡濙上前道。
    「陛下,臣斗胆,此事重大,不知消息可否确实?」
    朱祁钰显然也知道,这个消息的震撼性,于是,他拿起案上的书信,将其展开,隔得远远的对着一众大臣展示了一番,道。
    「这密信字迹潦草,想必是匆忙写就,从渠道上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如果瓦剌真的发生了变故,那么想必此信送出之时,正是混乱之时,来不及详述内情,也是常理,但是,消息应该不假。」
    也就是说,天子也并不知道,瓦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若是真的,那自然是令人欢欣鼓舞之事,但是,也先之死关系到如今草原的局势,更重要的是,现如今,在场的一众大臣都不知道,天子对此事的态度是什么,因此,行为举止上,不免就谨慎了几分。
    草原上乱成一锅粥,对于大明来说,自然是好事,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瓦剌内乱,其实也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天子之前就在边境之事上态度暧昧,所以在场的诸多大臣,都不得不考虑,天子是不是有趁此机会,再度发兵瓦剌的想法……
    于是,踌躇片刻,王翺上前道。
    「陛下,瓦剌内乱,对我大明来说的确是好事,但是,如今详情不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静观其变,同时尽快派人查明瓦剌到底发生了何事。」
    「嗯,刚刚诸卿来之前,朕已经派人传信给大同总兵官郭登,命他尽快查明事情详情。」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瓦剌之事暂且不提,朕今日召诸卿前来,实则是为了鞑靼各部齐聚宣府一事。」
    说着话,朱祁钰又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份密信,道。
    「这是刑部尚书金濂刚刚给朕的密奏,其中写了杨杰到达宣府之后,和鞑靼各部谈判的状况,同时,还将一封来自脱脱不花之子脱古思猛可的信,转呈给了朕,接下来的谈判该往哪个方向做,诸卿今日便在此,议一议吧……」
    这番话说完,在场的一众大臣,迅速都收回了心神。
    也先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是,毕竟还是没有查清具体情况的事,而且,如今瓦剌和大明,还算是和平相处。
    相较之下,还是已经在宣府兴师问罪的鞑靼各部,更加要紧一些。
    天子话音落下,便有内侍将密信送了下来。
    在场的一帮老大人们,也顾不上仪态,几个人围在一起,就看了起来。
    但是,越往下看,他们的脸色就越变得古怪起来……
    这封信当中,先是叙述了那日在总兵府发生的变故,写的甚是详细,将各部争执的所有细节,乃至是喀喇沁部突然的发难,也说的清清楚楚。
    这件事情,显然也出乎了在场众臣的意料,他们原本都在担心,杨杰到达宣府之后,会激化矛盾,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却会是这个转折。
    先前态度最激烈的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不仅没有将矛头对准杨杰,反而直接倒戈,动手杀了察哈尔部的使者。
    这中间的内情,着实是令人思之不透……
    金濂的奏疏写的很长,但是,老大人们很快也就看完了,于是,看完之后,他们的目光紧接着就落在了随附在这封信后头的,那份来自脱古思猛可的信。
    天子既然一并送下来了,自然是可以看的,老大人们将其拆开,凝神看去,其中的内容,却更加让他们意外……
    这封信写的态度恭敬,措辞斟酌,一看就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但是,更让人意外的,是其中的内容。
    脱古思猛可在这封信中,代表鞑靼的五大部落,表示了对大明在瓦剌一战后开放互市的谢意,同时,极力盛赞大明的国力强盛,文教兴旺,表达了自己对于大明文化的倾慕。
    当然,这些都是虚词,老大人们扫了一眼就过去了,直奔重点,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脱古思猛可写这封信,自然不会没有目的,很快将其看完之后,老大人们心中也大致有了了解。
    这封信中,脱古思猛可也提到了鞑靼内乱之事。
    但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他将鞑靼内乱的原因,全盘归咎在鞑靼济农阿噶多尔济的身上,称其狼子野心,早怀不臣,以察哈尔部为根基,阴养私兵,图谋不轨,趁鞑靼和瓦剌开战之极,公然刺杀脱脱不花,乃不忠不义之辈。
    并说虽然如今阿噶多尔济已死,但是察哈尔部却公然拥立其子楚克台吉争夺汗位,可见其早怀叛心。
    而说了这么多,脱古思猛可最终的落脚点,落在了互市上。
    他提出,希望大明能够看在他父亲脱脱不花曾经在瓦剌一战当中有相助大明的情分上,断绝和察哈尔部的互市,同时,派遣大军,协助他剿灭察哈尔部。
    当然,脱古思猛可应该也意识到,出兵的请求有些过分,所以,他很快就转而提出,在此次内乱当中,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忠心过人,诛杀叛臣,是「最可靠的伙伴」,所以,他代表他的父亲脱脱不花,希望大明能够接纳这两个部落的忠诚,由着两个部落代替察哈尔部,和大明继续开展互市。
    而最让人意外的事,在信的最后,脱古思猛可表示,如果他能顺利稳定局势,会和大明「永结于好」,他愿意让他的弟弟马可古儿吉思入京,学习大明礼仪文化,以示诚意。
    这是个什么操作?
    不得不说,即便是久经宦海的老大人们,也被脱古思猛可的这一招弄得有点发懵。
    这个时候,天子的声音也同时响起,道。
    「宣府发生的事情,诸卿应该也都了解了,虽然尚不清楚,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突然改变态度缘由是何,但是,如果瓦剌内乱的状况属实
    的话,那么,倒也不是不可解释。」
    「如今,这两部将矛头指向了察哈尔部,同时辩称两部之所以陈兵宣府城外,是为了护送马可古儿吉思,这个说法,诸卿觉得如何?」
    这明显是瞎扯……
    老大人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说什么是为了护送马可古儿吉思,鬼才会信。
    这两部当初陈兵宣府城外,摆明了就是为了给谈判增加筹码,只是如今不知为何改变了态度,所以,才找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想让双方都能下的来台。
    不过,这借口虽然拙劣,但是,到底也算是表明了诚意。
    沉吟片刻,陈循上前道。
    「陛下,当初鞑靼内乱,却忽然放下争端,来宣府向大明施压,很有可能是受了也先的挑拨指使,如果说瓦剌内乱,也先已死,那么,倒也说得通。」
    「但是,不论是也先之死,还是这些部族前来宣府施压的真实目的,现如今都缺乏实证,这背后只怕还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臣以为,暂时不必着急,至少等瓦剌内乱的详情回报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第1005章 局势调转
    大明在边防策略上,由战转守,并不是一天两天的改变了。
    或者说,这是每个王朝所必经的阶段。
    初初立国之时,或许国力凋敝,但是,内政往往清明,开国之君无论是威望,能力还是谋略,都必定是一等一的。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往往在边境战事上,都要强硬且主动。
    虽然说,也有两宋这种特殊情况,但是以汉唐为代表的大一统朝代,基本皆是如此。
    至数十年乃至百年后,王朝弊政初现,吏治,民生,税收,种种问题接踵而至,势必要将越来越多的精力,花费在内政当中。
    与之相对的,在边防策略上,由主动进攻到构筑防线,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大明历洪武,永乐两朝,数度北征,国力损耗严重,至仁宣之事,不得不休养生息,专注内政,由乱转治,但是付出的代价,就是无暇顾及太过冗长的边防线,而不得不屡屡内迁。
    所以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便是这个道理。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敬,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此次亲征,也算是彻底让大明的边防策略完成了转变。
    土木之役后,从国力上而言,数十年内,已经难以再开启大规模的战役,与此同时,朝堂群臣也认识到,大明在面对草原部族时,已经不具备绝对的优势。
    加上军屯之弊,吏治腐坏,官军缺编,藩王膨胀,地方动乱以及各种天灾人祸的出现,使得朝堂之上,已经有了共识,那就是在边防之事上,还是以守为主。
    于谦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之前他提议的九边重镇策略,虽然遭到了很多朝臣的反对,到最后也未能成行。
    但是,群臣反对的原因,只是觉得靡耗过大,不应在此时大兴土木,并非反对于谦的整体思路。
    相反的,九边重镇的设想,在具体的操作层面上,还是得到了诸多大臣的认可的。
    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尚且是如此,便可看出朝廷文武在边防策略上的态度了。
    当然,除此之外,土木之役还给了朝堂群臣一个绝佳的借口,这也是朱祁钰虽然‘想’动兵,但是,却迟迟没有在朝堂上直接开口表态的原因。
    话未挑明,一切都还有余地,但是,如果挑明了,指定有一大堆大臣把土木之役的殷鉴搬出来,再成就一批谏臣清名。
    这一回更是如此,朱祁钰还没开口,就被陈循给堵了个干净。
    表面上这番话是说,消息不知真假,需要查明详情之后再做定夺,但是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想要静观其变。
    也先之死,对于大明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是,也要分什么时候,如果说是在当初土木之役时,也先暴猝,那么自然是雪中送炭。
    可是如今战事已平,也先已败,瓦剌元气大伤,又有鞑靼为敌,这个时候,也先的死,当然会给瓦剌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之喜而已。
    所以说,在冷静下来之后,老大人们很快意识到,相比于关心瓦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要抑制住天子可能蠢蠢欲动的心。
    要知道,先前鞑靼内乱,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向宣府施压,已经让天子有要打一场的苗头,如今听说瓦剌同样发生了变乱,也先身死,指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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