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谁想到,前段时间,代王爷跑去户部闹了一场,当场堵门,说是要拿回军屯私田的赎买银,到最后户部没办法,求到了天子跟前,才算是把这事给了了。
    不过经此一事,朝中也隐隐有所感觉,代王移封之事,势在必行,不然的话,户部恐怕也很难脱身。
    只是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再转过头看看这位沉尚书,果不其然,眼瞧着这位户部尚书大人面容苦涩,但是还是拱手道。
    “请陛下放心,户部必然不敢怠慢。”
    也是,到了这个份上,闹也闹了,诸王还愿意承担一半的花费,再硬撑着,就太不给诸王面子了。
    眼瞧着户部怂了,陈循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所幸他也对此早有预感,既然户部先撑不住了,那他也没有必要硬撑着。
    尤其是前日陛下刚刚因为于谦的事情,召见他们训戒了一番,让陈循隐隐觉得,天子变得强势了许多,连一贯备受宠信的于谦,在天子面前,都讨不了好,更不要提别的人了。
    移藩之事,天子明显已经点头了,若一直拧着,怕是会引得天子不悦,因此,陈循也不敢怠慢,拱手道。
    “臣领旨……”
    这两部尚书都没了异议,其他的大臣,就算仍旧觉得不妥,也自然都只能纷纷又将话咽了下去。
    早朝就此结束,但是,早朝上传出的消息,却迅速在京城当中传开,最引人注意的,自然莫过于整饬军府的消息。
    如今京中的文武朝局并不复杂,因此,俞士悦能够推断出来的,多数重臣也能够推断出来。
    因此,在朝野上下还有许多大臣在讨论到底要不要整饬军府的时候,同样有很多大臣已经开始考虑主持此事的人选了。
    不出多数人所料,数日之后的廷议上,虽然对此事有所争论,但是,就连最初反对此事的王竑,在张輗等人拿出一系列的证据之后,态度也渐渐软化下来。
    最终,廷议的结果,自然是顺利通过。
    当天下午,内阁就收到了好几份奏疏,内容都是举荐主持者的……
    王翱的公房当中,日头近了午间,中书舍人走进来,道。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到了。”
    闻听此言,王翱从桉牍当中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自己手边刚刚看过的奏疏,上头的票拟正写着……
    “……整饬军屯干系重大,主持之人当选德行出众,能力过人,在朝素有威望之大臣,方能顺利。臣王翱。”
    将这些奏疏放好,他点了点头,道。
    “请进来吧。”
    不多时,俞士悦迈步进来,手里同样拿着几本奏疏,躬身微微行礼后,他便将奏疏放在了王翱面前的桌上。
    “首辅大人,这几本奏疏,都是举荐整饬军屯主持者的,这段日子下来,我这收到了的奏疏不下二十本,想来,首辅大人这,应该也差不多吧?”
    在一旁坐下,俞士悦端起中书舍人奉上的茶水,端起抿了一口,道。
    王翱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拿起俞士悦递过来的奏疏翻开了一番,方才道。
    “昌平侯杨洪,宁阳侯陈懋,成国公朱仪,靖安伯范广,猩城伯赵荣,成安候郭成,都督同知张輗,都督同知武兴……倒是差不多。”
    说着话,王翱抬起头,道。
    “看来这次,京中的勋贵们,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俞士悦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他收到的这些奏疏当中,举荐的人很多,基本上,就是王翱所说的这些人。
    这并不难理解,整饬军府,说白了,就是要对如今就在军府当中的官员进行清查。
    现如今的军府当中,几乎所有的官员,多多少少都跟京中的勋贵之间有所联系,清查军府,无异于是京中势力的一次大洗牌。
    那么,谁来主持此事,对于各家勋贵来说,自然就显得至关重要!
    一旦是和自己交好之人来主持,那么便是一个扩大势力的大好机会。
    自天子登基以来,勋贵备受打压,尤其是在这次整饬军屯当中,更是损失惨重,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因此这段时间下来,这帮勋贵可算得上是铆足了劲儿,不仅是军府自己的官员上本,各家的勋贵也纷纷出动,甚至就连他们平日里交好的一些文官,也被说动替他们上本。
    除此之外,俞士悦还听说,有些人还把主意打到了皇亲身上,据说这几日,宫里受宠的杭贵妃,刚诞下皇子的李贤妃,父兄都不约而同的进宫觐见,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总是条路子。
    如此纷纷扰扰,可见这帮勋贵,这次是真的下足了功夫,要将这件差事给揽下来了,不过……
    “人选虽多,但是真正可用者却不多,要主持此事,须得威望,德行,能力皆足之人,勋贵之中,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怕寥寥。”
    眼瞧着王翱从奏疏当中抬起头了,俞士悦放下茶盏,笑着开口道。
    见此状况,王翱亦是一笑,道。
    “看来次辅大人,心中也有人选啊……”
    俞士悦并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道。
    “此等大事,具体人选自当是由陛下决断,但是,以本官浅见,既是整饬军府,那么,便不能由军府官员自行主持,否则难以服众,至于京中诸勋贵,同军府牵扯太深,只怕也不合适。”
    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是其实,已经什么都说了。
    武臣当中,品级高的官员基本都在军府当中,除此之外,便是勋贵,军府官员不行,勋贵也不行,言下之意,其实就是武臣都不适合主持此事。
    于是,王翱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可。
    其实双方都心照不宣,俞士悦这次过来,说白了,就是统一他们的意见的。
    自从江渊去后,内阁迟迟没有增补新的阁臣,朱鉴因此前之事低调下来,张敏又素来没有主见,所以大多数的事务,只要他们二人达成了一致,也就意味着内阁的意见统一。
    只不过这件事……
    听了俞士悦的话,王翱从手边同样翻出基本奏疏,命人递了过去,然后道。
    “次辅大人所言有理,此事军府官员及勋贵来主持,都不甚妥当,这段日子,我这也的确收到了不少奏疏。”
    “其中,有人觉得,此事涉及军务,当归兵部,由于少保主持,也有人觉得,此事本属监察之权,故而,应由都察院主导,陈总宪主持,还有人说,就如今查的的状况来看,军府官员所涉罪行繁多重大,所以,该由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如今大理寺卿空缺,当由金尚书主持。”
    “如此种种,意见不一,陛下也一直未曾表示倾向,本辅想着,陛下心中应该也在犹豫,不知次辅大人觉得,此事该归何部主持?”
    有些时候,问话也是一种态度。
    俞士悦和于谦私交甚笃,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从俞士悦的立场出发,他肯定是希望,这件事情最终落到兵部的手中。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希望最大的选项,因为,如果不让武臣参与的话,那么兵部显然是最合适的。
    可是……翻看了一番自己眼前的奏疏,俞士悦不由皱起了眉头,抬头望着王翱,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
    看来今天,这位首辅大人,是专程等着他来了。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有听闻有人举荐都察院和刑部,但是,到他手中的奏疏,却仍是以勋贵和兵部为主,他原本以为,前者只是零星有些,却没想到,都被王翱压在他这。
    所以说,这就是首辅分票权的好处,如若需要,他完全可以将某些特殊的奏疏分到特殊的人手里,又或是,压起来让别的阁臣得不到消息。
    王翱这么问,其实就代表着,他并不支持于谦,那么,他觉得该谁来主持呢?
    都察院,还是刑部?
    他这么做,原因又是为何?
    一时之间,俞士悦心中念头百转,沉吟着,他到底还是道。
    “都察院职在监察,权责独立,并不应参与具体庶务之中,似是这等整饬之事,并不合适,毕竟,主持此事者,也当在监察之中。”
    “至于刑部,如今虽然已有诸多证据显示,官员罪行众多,但是,毕竟尚未查实,说到底,军府涉及军务,其中多是武臣,所以,还是兵部主持此事,最为合适。”
    “首辅大人觉得呢?”
    一番话说下来,态度依旧坚定,见此状况,王翱脸上笑容依旧,不过,对于俞士悦的理由,他却不置可否,道。
    “此事重大,到底如何决断,你我说了不算,无论是兵部,都察院,还是刑部,还需陛下亲自决断,不妨你我一同进宫,将这些奏疏一并带去,将此事呈奏陛下,如何?”
    第1068章 普天同庆
    话说到这,双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在整饬军屯的主持人选上,二人能够达成一致的是,武臣不行,这也是刚刚他们二人在讨论的时候,只提文臣的原因,到了御前,这一点上,二人必定同心协力。
    但是,武臣之外,到底是兵部,还是都察院,刑部来负责,双方就各自不愿让步了。
    在排除武臣的前提下,这件差事到底落到谁的手里,恐怕就要看他们在天子面前,谁的手段更高了。
    不过,在一同离开内阁进宫的路上,俞士悦虽然面上笑意依旧,但是心中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局一开始,他便已经占了劣势了。
    王翺借分票之权,在他面前创造了一个虚假的景象,以至于让他忽略了本该早就察觉到的文臣内部的争端迹象,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勋贵身上。
    然后以逸待劳,等他寻上门来,现如今是他主动来求王翺帮忙,便先低了一头。
    与此同时,他想要帮兵部拿到这件差事,这个目的已经清清楚楚被王翺探知,但是,王翺到底偏向的是都察院还是刑部,他却不知道,这一点不清楚,他在御前说话时,便更处于劣势。
    看来,经过这两年的磨炼,这位首辅大人,确然手段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路子走对了。
    以往的时候,王翺致力于在朝中扩大人脉,获取更大的影响力,甚至为此,差点被江渊利用,在阴沟里翻船。
    可他却忽略了,内阁的特殊性决定了,他身为内阁首辅,自身并不需要人脉广阔,对朝局有绝对的影响力。
    因为内阁属于群辅制度,他一人的人脉再广,也不可能抵得过几个阁臣加起来在朝中的人脉关系,当然,如果说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的话,那他该担心的就不是首辅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了,而是该担心,自己距离诏狱还有多远了。
    所以事实上,上次殿试一案,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很难说是不是在警告王翺。
    当然,不论是不是警告,但是终归王翺是聪明人,自从殿试一案后,他低调了许久,相较之下,俞士悦这个次辅,因为有太子府詹事这个身份加成,在朝中的影响力甚至要更强一些,以至于俞士悦自己,虽然时刻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放松大意,轻视了王翺。
    现如今看来,这位首辅大人这段时间,只怕也没闲着,至少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他已经渐渐明白了首辅该用的手段是什么。
    说白了,内阁职在辅弼君上,调和内外,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多的阁臣,而内阁虽是群辅,各阁臣平级,但是,首辅在面对其他阁臣的时候,天然便有优势。
    作为首辅大臣,王翺并不需要自身有多强大的势力,他只需要利用好阁臣们在朝中的势力,达到内阁调和内外的目的,便已经算是称职了。
    而具体的路子,天子在当初抬高内阁的时候,其实已经指的明明白白了,首辅在品级相同的情况下,得以压制其他的阁臣,最大的利器,便在于分票权。
    以往的时候,王翺倒是也用分票权,但是更多的,是粗浅的将政务分为轻重缓急,分给不同的大臣,便如朱鉴,在上次的事情之后,分到的都是一些处理起来繁难又琐碎的政务,容易犯错,但是却不容易出彩。
    江渊还在时,王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一些紧要政务,分到他的头上,但是这毕竟是最粗浅的用法,让人一看便知用意。
    而今日的事情,也才让俞士悦认识到,这分票权,到底该怎么用……
    但是,即便是看出来了,也没有用。
    这也是俞士悦认为,王翺的路子终于走对了的原因,以分票权压制阁臣,本就是首辅职权之内的事,所以,王翺不怕别人看出来,因为就算看出来了,除非将他赶下首辅的位置,不然的话,这一点就不可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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