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看了张輗一眼,朱鉴努力起身就走的冲动,道。
    “话说起来也很简单,这个何文渊,是天子的人,他此番出京赈灾,回京之后必受拔擢,如今王翺调任兵部尚书,那么,内阁便空缺出了一个位置,何文渊若是进入到内阁当中,不论是对太上皇,还是对太子殿下,都绝非好事,所以,绝不能让他接下此次差事。”
    这话说完,张輗倒是重视起了几分,看了一眼旁边的朱仪,于是,沉吟片刻,朱仪开口,道。
    “朱大人所说,确有道理,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朱大人解惑。”
    “其一,这何文渊是天子的人,这个消息,从何而来?我和二爷对朝局也略有了解,虽说,这吏部如今是王文执掌,可之前的时候,却从未看到,何文渊和王文一样,对天子有归附之心……”
    “其二,即便消息属实,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天子在朝中的亲信不少,多一个何文渊又能如何?”
    说着话,朱仪似乎是怕朱鉴误会,又道。
    “朱大人,倒不是我怕什么,而是,就像你说的,这朝堂上,三品大员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没了何文渊,还会有下一个……”
    话至此处,朱仪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某人,很快,又重新看向朱鉴,道。
    “拦下何文渊,或许并非难以做到,但是到底,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朱大人在朝中的时日,比我要久的多,利弊得失的道理,总该是知晓的,既然,朱大人今日前来,想必,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吧?”
    “国公爷慧眼……”
    朱鉴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两分,轻哼一声,他又忍不住道。
    “倒是和一般的莽夫不同!”
    “你!”
    这么明显的指向,让张二爷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还是朱仪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转向一旁的朱鉴,继续道。
    “朱大人还是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拦下何文渊?”
    看着张輗跳脚的模样,朱鉴心中的气总算顺了几分,不过,想起何文渊,他的脸色却越发沉了几分,道。
    “什么人都可以,但是唯独,不能是何文渊!”
    “国公爷说得对,如今朝中,阿谀天子的人数众多,多一个何文渊不多,少一个何文渊不少,但是,此人却和普通的阿谀之辈不同,若是让他真的得势,只怕东宫太子殿下危矣!”
    这句话一出,就连张輗也安静了下来,盯着朱鉴开口问道。
    “你什么意思?”
    话到此处,朱鉴也知道情势严重,于是,将刚刚的冲突暂时抛到脑后,认真开口,道。
    “前些日子,雷击宫门之事,想必诸位都还记得。”
    “当时,群臣都觉得,此乃不祥之兆,认为上天有此警示,正是因为天子此前种种举动,有动摇储本之意,方有此事。”
    “但是,因为之前的旨意,所以科道大多不准被公开议论此事,所以,并没有在朝中掀起太大的风浪,可即便如此,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以密奏的形式上本劝谏天子。”
    “然而,我也是近日才得知,这些大臣当中,有别有用心之辈,竟然将此事,扯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是何文渊?”
    朱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声音中隐隐有冷厉之意。
    朱鉴点了点头,道。
    “不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前些日子,何文渊上本,其中言及,父有天下,必传于子,此乃人伦至理,今有雷击宫门,正是因为东宫大本不正,天子嫡脉不振,储位被窃据,国本不宁,故而上天降此雷击……”
    “胡说八道!”
    话没说完,一旁的张輗便已经按捺不住,立刻开骂道。
    “这个何文渊,简直是个腌臜小人,太子之位,本就是太上皇一脉,如何变成了储位不正?此辈贼子,竟敢妄逆天道,属实是乱臣贼子,当杀!”
    话音落下,花厅当中安静之极,张輗这才发现,朱鉴等人都不约而同的盯紧了他。
    于是,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冲动,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挽回,只能将头偏向了一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片刻之后,朱仪轻咳一声,道。
    “若是如此的话,这何文渊果真是谄媚佞臣,朱大人所言有理,的确不能放任他就此再立新功,确然不妥。”
    话至此处,朱仪的眸色闪了闪,问道。
    “不过,我倒有一个疑问,还请朱大人解惑。”
    “既然这个消息,到如今为止,都没有在朝中传开,说明,那何文渊上的必然是密奏,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敢如此放肆。”
    “何文渊本身是吏部侍郎,三品大员,按例,他的密奏,有权直送御前,即便是内阁,也不可拆见,既是如此,朱大人,是如何得知其中内容的呢?”
    这话隐有深意,但是,朱鉴却并未犹疑,目光看向一旁的徐有贞,开口道。
    “此事说来,还是徐学士的功劳,这些日子,徐学士在东宫,结交了不少宫中之人,其中有一个,便是侍奉在御前的内宦,何文渊密奏上了之后,天子曾经在乾清宫谈起此事,被那内宦听了两句,故而流传出了消息……”
    第1123章 我就说成国公才是主角
    说这番话时,朱鉴还颇带上了几分赞许的意思。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徐有贞及早得到了消息,那么,真的当何文渊主持赈灾一事尘埃落定,他们再想干预恐怕也来不及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完之后,花厅中的氛围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朱仪看了一眼徐有贞,随后,又看向旁边的张輗,意味深长的道。
    “原来是徐学士的消息,我明白了。”
    感受到朱仪的目光,张輗仍然有些发懵,但是,朱仪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含混的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朱仪有些无奈,于是,也只能决定先不管张輗,而是转向一旁的徐有贞,开口问道。
    “既然是这样,那的确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这桩事情,我等勋贵出手,怕是不太方便,何况,天子既然属意何文渊,那么,想要将他换下来,只怕并不容易,朱大人……还有徐学士,今天既然过来告知我等这个消息,想必心中已经有盘算了吧?”
    “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一同计议一番。”
    朱鉴总感觉,朱仪说这番话的时候,口气有些古怪,或者说,打从他今天过来,眼前的这二位,就始终有些不太正常。
    不过,看眼下的状况,就算是他问了,只怕对方也不会说,因此,稍一思忖,朱鉴也便把这种感觉抛到脑后,道。
    “国公爷果然聪慧,我来之前,和徐学士商议了一番,倒是大致也有一些方向。”
    说着话,朱鉴的脸色变得慎重起来,道。
    “何文渊一事,说到底,其实还是天子本身便有更动储位之意,这何文渊,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
    “所以,压下何文渊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当是让天子打消更动储本的念头。”
    “如此一来的话,这何文渊,反倒是一个突破口!”
    听到又是徐有贞的主意,朱仪的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顺水推舟的问道。
    “这是何意?”
    朱鉴继续道。
    “近来宫中皇后娘娘诞下嫡子之后,其实天子已经有诸多迹象,显露出此意,只不过,明面上没有说透,所以,朝堂上虽然人心浮动,却并没有人敢将其掀开。”
    “而如今,这何文渊密奏君上,提议废黜东宫,岂非是将此事掀到台面上的良机?”
    “只要将何文渊的所作所为在朝堂上散布开来,那么,天子势必再难对此事装聋作哑,到时候,舆情汹涌之下,何文渊又怎么可能,还能安然无恙的接下这个差事呢?”
    朱仪明白了,这个法子,说白了,就是将消息散布出去,然后煽动舆论来对付何文渊。
    这不是什么新鲜法子,但是,却的确可以解如今的困局。
    就像朱鉴说的,天子此前有诸多更动储本的苗头,但是,也仅仅只是苗头而已,就凭这些举动,就在朝堂上指责天子要动摇国本的念头,那叫妄测上意。
    而且,如果真的是天子就这么表态了,那么,以如今朝中大臣们的胆量,有几分敢劝,还是未知数。
    所以,何文渊就成了一个良好的靶子。
    他的态度明晰清楚,奏疏当中,一句父有天下,当传于子,明晃晃的表达了主张废太子的立场。
    如果消息散布开来,那么,群臣据此而弹劾他,也是有理有据的。
    而且,朝中的这些大臣,和天子呛声,怕是要踌躇不前,但是,要说仅仅只是一个何文渊,那声势可不会小。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张輗却忽然开口,问道。
    “朱大人,公开这个消息,固然是能打击何文渊,但是,你能保证,这朝廷上下,就只有何文渊一个人,是主张废黜太子的吗?”
    “万一这件事情公布出去,天子反倒借此机会,真的行废黜之事,那又该当如何?”
    哟,不容易啊,张二爷的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
    朱鉴看了一眼张輗,心中不由感叹了一声,不过……
    “徐学士,这个问题,还是你来说吧……”
    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徐有贞,朱鉴缓缓开口,随后,他转向朱仪二人,道。
    “当时我和徐学士商议的时候,也担心这一点,但是,徐学士却觉得眼下正是良机。”
    于是,朱仪和张輗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徐有贞,见此状况,一直在旁沉默的徐有贞,起身开口,道。
    “国公爷,张二爷,你们考虑的问题,的确有很大的可能。”
    “但是,我想问的是,如果说你们的猜测是真的,这朝中除了何文渊之外,还有人阴图废黜太子之事,那么你们觉得,这些人之后会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呢?”
    自从上次金刀一事后,张輗对于徐有贞的态度就冷淡的很,甚至隐隐带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此刻,听到徐有贞的这番话,他不由道。
    “你想说什么?”
    徐有贞道:“何文渊是吏部侍郎,三品大员,他都有此心意,可见朝中持此观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放任下去,只会愈演愈烈,难以收拾。”
    “这件事情,既然背后有天子默许,那么,迟早是要翻到朝堂上来的,不过早晚而已,区别就在于,翻出来的越晚,朝中持此态度的人,就会越多,到时候,我等想要护持太子殿下,也会越难。”
    “二位别忘了,内阁如今刚刚已经经过一轮洗牌,这次之后,至少内阁当中,已经再没有能替太子殿下说话的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朝中的这些七卿大臣,都尚还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
    “可随着于少保被贬黜出京,可以看得出来,天子已经在着手逐步更换这些朝中重臣,所以,要把这件事情翻到台面上来,只能是越早越好。”
    说着话,徐有贞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道。
    “二爷说得对,如今我等的确没有把握,将何文渊的事情公之于众,确实有可能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但是,等下去,几乎是必定会有更坏的结果,所以,该何去何从,我相信,二位心中应该能衡量的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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