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在姜星火的面子上,他还是忍住了。
    而郭镛接过来翻了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虽然是武臣,不太精通这些,但对于大概得数目,还是很了解的。
    郭镛目前虽然在袭爵上遇到了很多阻碍,但总体而言,他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毕竟他现在是郭英年纪最大、排名最靠前的儿子了,他爹郭英的爵位,就该由他继承。
    所以,对于武定侯府的这些田产,郭镛一直以来,都有点把它们当做自己私产的意思,只不过这个私产,现在还不归自己,自己说了也不算。
    正因如此,郭镛才在清田这件事情上,拿着兄弟不和睦的由头来说事,企图推诿,为的就是保住这些上等田土。
    为啥其他勋贵都那么爽快?因为洪武勋贵早就用合法的手段拿到了大量田土,而靖难勋贵手里的田土基本都是朱棣刚赏赐的,侵占的比例很少。
    只有武定侯一家,明明是洪武开国勋贵,反而因为郭英以前不置办田产,到了老朱过世他们才开始置办,用的都是不太合法的手段,所以才沦落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
    而若是没了这些田土,武定侯府怕是马上就要元气大伤。
    郭镛抬头看向姜星火,苦涩地问道:“国师,这些都是武定侯府养家的田产,不能缓一缓吗?”
    “这是皇命,你若是不愿,就去找陛下吧!”
    郭镛顿时哑然,这件事他不想办,可现在皇命已经下达了,他再反悔也没用了,更何况姜星火也没给他拒绝的余地,所以也只能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但这些田土,并非是郭镛一个人的,他们兄弟几个都有份。
    “你们兄弟好好商量商量,我和定国公回避片刻,一炷香以后,我要结果。”
    说罢,姜星火放下帐本,带着徐景昌走出了中堂的门。
    在长廊里,徐景昌担忧地问道:“国师,你说他们会屈服吗?”
    “不屈服又能如何?”
    姜星火反问道。
    “那要不要.”
    姜星火哪还不懂徐景昌的意思,无非就是要不要在这次的事件里偏向支持朱高煦的郭鍅等人。
    但姜星火却摇了摇头,只道:“这是公事,堂堂正正就是,立储早有约定光明正大竞争,不可徇私,徇私反倒授人以柄。”
    果然不出姜星火所料,片刻后。
    “国师放心,我们十日之内必将田地交割,绝不耽搁。”
    连哄带吓,算是把最后一家武定侯府也搞定了,姜星火松了口气。
    第537章 告别
    赶在江南的梅雨季节之前,京营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中的主力,开始浩浩荡荡地拔营起行。
    说是主力,其实主要就是五军营的步兵。
    因为在此之前,柳升作为总兵所率领的神机营,以及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工兵,已经先行一步启程了。
    虽然神机营因为是三大营里规模最小的,而且装备了大量的骡马,算是骡马化火器部队,但行军速度依旧堪忧。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路面不行,而且从南京到北京,这一路上途经黄淮平原经常需要过河,过河就得走桥,没桥就得架桥,经常一等就是好几天。
    而且现在骡马牵引的车辆,轮子都是木头的,是利用轮辐和轮缘来加固车轮,通过性并不强,如果有橡胶轮胎倒是会大大提高行军速率,可惜没有。
    南洋确实有天然橡胶,也带回来了一部分,只是目前南京的工匠们还没有研究明白,怎么利用天然橡胶制作轮胎。
    不过走的慢一点倒也无所谓,反正神机营是先动身的。
    而三千营更不必多说,大部分都是骑兵,行军速度肯定是靠脚走路的步兵比不了的,因此他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随五军营前进,负责侦查和遮蔽侧翼,另一部分则负责殿后。
    其实现在这个出发时机,选择的并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时机,应该是春天冰雪消融后的那段时间,地面开始恢复坚硬,同时不会太热。
    可惜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春雨来的很早,地面泥泞不堪,所以被迫耽搁到了春末夏初才开始行军。
    这是最后的窗口期了,虽然天气会热一些,导致一定程度的非战斗减员,但总好过在绵绵梅雨中行军,那种情况才是地狱般的折磨。
    对于南京周边一直到整个南直隶的勋贵田产的清田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在大军北征之前,已经基本上算是完成了,该退的退,该清的清。
    靠着清田,朝廷获得了以万亩来计算的土地财富。
    这些田产并没有直接划拨到皇庄里,因为还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田土是有原主人的。
    但这个问题,也得换个角度来看待,不是说,你宣称自己以前是这块地的主人,后来被勋贵巧取豪夺了,这块地现在就要无偿还给你。
    因为这里面还有认证的事情。
    很多土地,都已经没有了交易的资料,当事人也有已经死亡的,面对这些无主之地,很多人都起了觊觎之心,纷纷前来冒领。
    所以要辨认清楚非常困难,但姜星火总是有办法的。
    办法也很简单,既然土地被勋贵所巧取豪夺,那么现在大概率是没有自己土地的佃农,或者是重新通过努力和运气起家,拥有了少量土地的自耕农。
    所以,这些土地现在是收归皇室所有,那么皇室就把能追溯到之前土地所有者资料的土地,结合家庭的申报,重新以租赁的方式回归到这些因豪强霸占导致失地的佃农的手上,租赁期限,从三年到五年不等,跟给地主种田相比,租金不算高,而过了租赁期限以后,这块地就重新回到“原主人”的手上了。
    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土地并非是原主人重新租赁耕种的,而是被人通过各种方式冒领了怎么办?
    也简单,因为申报的家庭,名下不能有超过五亩以上的土地,这个是要严格核查的,而且还要结合过去能追溯到的土地交易信息。
    如果你能够在这种条件下,完成了冒领,并且耕种了三年五载,按时缴纳土地租金,那就算把这几亩地给伱了,又能如何?
    因为在这种苛刻条件下能完成冒领的,实际上也是微型土地所有者或者干脆就是佃农,对于这种人,让他们通过自己劳作后多拥有一些土地,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能抑制土地兼并。
    至于剩下的无法追溯到土地所有者,也没有人认领的土地,那就作为皇庄,租给佃农进行耕种,皇室按时收取租金。
    之所以是划归到了皇室名下,而不是朝廷名下,这里有两个原因。
    第一,现在是明初,是“朕即国家”的时代,皇室在法理上拥有对所有土地的拥有权。
    第二,从目前来看,往后三四十年内,土地交给皇室,都比交给文官朝廷效率高得多。
    因为明初的这些皇帝,基本没有沉溺于个人享受、挥霍无度的庸碌君主,对于给自己的国家花钱,是非常肯花的,这也是为什么明初内帑和太仓库都是户部在管理,所以租金收归内帑,户部什么时候有需要用,只要皇帝点头,都是可以直接使用的,甚至不算是“借”,只能算是皇帝自己出资给国家使用,这些钱不需要跟文官们扯皮,非常方便。
    基于这两个原因,包括工场、工坊在内的工业资产,都是划归到皇室名下的。
    皇室、宗室、勋贵、武臣,构成了大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主要支持力量。
    这些利益集团从工业革命的商品倾销中获得了大量的利益,同时,对外扩张也满足了这些人对于军功的需求。
    实际上,如果是接受传统儒学教育的文臣来当国,那么大概率会重复姜星火前世历史上仁宣时期三杨主政的情况,也就是对外全面收缩,轻徭薄赋,减少不必要的军备开支,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
    这样一来,文官士大夫们就能实现士绅阶层最梦寐以求的国家状态,不打仗,不搞事,不需要出徭役,同时少收税,所有财富都由他们掌控的土地上产出,而掌握了经济的主体,自然就能通过科举掌握庙堂。
    所以,别看姜星火主要在庙堂上发力,但现在变法派的力量,还是不算强大的。
    故此,这些财富交给皇室,大吸血虫是主要受益人,不仅能坚定他支持变法的决心,还能保证在未来二十年内,这些钱基本上在满足了大吸血虫诸如“北征、营建北京城、修《永乐大典》、下西洋”等建功立业的需求后,都能随时调用,这就已经是最优解了。
    姜星火对此倒是想的很开,都弄自己兜里肯定是不现实的,而朱棣虽然很能花钱,但你能说他花钱干的这些事情,有哪件事是无用之功吗?肯定不能。
    所以既然钱怎么都要花,除了多多开源,那就是节流避免浪费了。
    而姜星火的下一步工作,就是从税收里抠钱。
    一方面要把清田工作推广到整个南直隶、江浙、江西、黄淮,另一方面就是从南直隶开始税卒卫下乡试点,杜绝税收中的底层贪墨。
    “我这趟出门,短则月余,长则三两月,衙门里的事情,就要你多多担负起来了。”
    鹤鸣楼上,姜星火看着远方杨柳依依的景色,对徐景昌说道。
    实际上,总裁变法事务衙门里,负责商业司的荣国公姚广孝和负责市舶司的赵羾都去浙江出差了,姜星火又要去趟江南,也只有年少的徐景昌最大。
    现在徐景昌的爵位是定国公,军阶是一星上将,勋号是钦承祖业推诚奉义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食禄二千五百石。
    纵观徐景昌一生,如果没有大的改变,那么负责的都是修建凤阳皇陵、宫殿,执掌某一都督府,负责驻守后方,随驾扈从亲征等工作大的功劳没有,开创性的工作也没有,但为人勤恳好学,交给他的事务,都能很好地完成。
    你似乎不能指望徐景昌做什么大事,但你永远能相信徐景昌会把交代下来的小事做好。
    所以经过半年的观察和提点,姜星火觉得,让徐景昌看家俩月,应该是没问题的。
    毕竟人家堂堂一个国公,虽然是国公里面最菜鸡的,但那也是国公啊!
    你要是不用徐景昌,用别人,那徐景昌怎么想?
    因此,既然徐景昌少年稳重,守家没什么问题,姜星火也就把任务交给了他。
    “是,老师。”
    徐景昌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质疑自己,而是勇敢地接下了任务。
    柳絮满城纷飞,但徐景昌却无暇欣赏这些景象,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问道:“老师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朱棣带着一大票勋贵武臣离开了南京城后,姜星火自觉不自觉地明显放松了下来,他起身扶着鹤鸣楼三层的栏杆,凭栏远眺。
    这些朝廷经营的酒楼,都是归属于礼部管理的,平常生意都不错甚至需要预约排队,而这层最高,视野也最好,能居高临下看到半个南京城。
    柴车帮姜星火预约的是随便一层,但之前在宋礼那里露过一次脸,负责管理教坊司的小官,属于比较会来事的,直接给调到了视野最好的三层,这层一半是包厢和一半是露台,比较私密方便谈话。
    姜星火平时基本不会来这种场所参与宴请,这次算是正经的第一遭,坚持付了钱以后,也算是体验了一下。
    这个时代因为建筑物都有规制要求,尤其是高度,更是非常忌讳的,所以除了这种朝廷自己建造和经营的酒楼,民间的酒楼茶楼之类的,是没有这么高的。
    姜星火并没有交代徐景昌什么,反而问道:“你说站得这么高好不好?”
    “高处不胜寒。”
    徐景昌犹豫剎那,回答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本人能力并不算出众,年龄也小,全靠父辈荫庇,再加上老师姜星火的关照,才有机会在这个年纪到这个位置。
    说白了,他这个国公跟张辅未来能拿到的国公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父辈为了靖难捐躯,对朱棣登上皇位有大功,朱棣得记得这份功劳,得优待他们,不然的话,就会寒了其他人的心,没人跟着朱棣了。
    但对于徐景昌来说,却颇有些德不配位的感觉。
    不过这种东西,人都是在位置上磨砺出来的,只要有天分,能不能配上位置,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其实最关键的不是有没有天分,而是压根就到不了类似徐景昌这个位置。
    “站得高,就看得远。”
    姜星火慢慢说道:“立法那边有审法寺进行,国债和银行这些不需要你操心,你要专注的,除了自己手上的低磷钢、混凝土这些的生产以外,就是燧发铳的研制进度。至于其他的事情,现在思想界吵得很乱,但你不用管,科学的推广也有人负责,这些你都不用太关注衙门如果有事情自己拿不定主意,留着等我回来处理就行。”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交代给你。”
    姜星火招来徐景昌,附耳低声道:“若是我不在南京的时候,有建文帝的消息,一定要火速通知我。”
    徐景昌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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