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吧!”
    在寿春,刘承祐一番攻心疲敌的策略下来,士气也调动至最高,都打算下达总攻破城的军令了,南唐进军的消息传来了。
    闻之,大喜。寿春城迟早可破,毕竟是块硬骨头,但聚歼唐军的机会,却是难得。原本,刘承祐都做好尽取下淮四州,然后再南下去碰南唐的沿江防线。
    面对唐军的动作,刘承祐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根据金陵传来关于南唐朝廷的消息,也就没有那么难理解了。
    御帐中,听完李少游的汇报,刘承祐嘴带消息,微微感慨道:“原本只是闲布一棋,并未期待有多好的效果,没曾想收获还是令人意外。所谓捧杀,所谓言语如刀,此‘刀’虽未杀人,却已诛心!”
    李少游忍不住附和道:“伪唐主李璟素以宽谨闻名,厚待臣工,然实为嫉贤妒能,眼耳昏聩,仅以流言,便生疑忌。由此可见,李璟非陛下之敌,大汉必夺其国!”
    “如此说来,李璟算是重掌大权,过问军事,宋齐丘已无实权?”刘承祐再问。
    “是的,宋齐丘几成顾问,在金陵朝堂,稳定人心!”李少游说:“李璟以皇太弟李景遂、齐王李景达,协理军政!”
    “天助我也!”刘承祐道。
    行营将帅,刘承祐仅召了王峻与慕容延钊来议事。站到舆图前,刘承祐琢磨了一会儿唐军的进军路线,洒然道:“唐军不长教训啊!仍旧三地齐动,分路进击,全面援济?”
    慕容延钊说道:“陛下,唐军援军一动,我军也当有所调整了,寿春得放到后边再解决了!”
    “伪唐都将这口肥肉主动送到嘴边了,朕岂有不笑纳的道理!”点着头表示同意,刘承祐言语轻松道:“先派人盯着陈觉军,严密监视其动向,确认敌情后,再另作应对!”
    “是否先遣骑兵南下,沿途袭扰?”一直没说话的王峻提出建议。
    刘承祐考虑了会儿,摆摆手:“不!有刘彦贞的教训在前,又有李璟告诫在后,唐军此番,定然会加倍小心。我军倘若动静太大,惊跑了陈觉,可就白费如此良机了!”
    “再等等!”刘承祐下定决心,自信地说:“等其远离合肥,距寿春近点,届时主动权可就完全掌握在我军手中了!”
    见刘承祐头脑清晰,慕容延钊不由道:“陛下英明!”
    “滁州、泰州唐军,两路加起来,亦有五六万唐军,尤其是水师,郭荣那边兵不足一万五千,既要困泗州,又要御备唐军,兵力不足啊!”王峻突然道。
    听王峻提醒,刘承祐不由看了看他,问:“王卿有何建议?”
    “臣请率一支兵马东进,援济之,以免淮水被唐军收复!”迎着刘承祐的目光,王峻道出其目的。
    几乎一眼便瞧出了王峻的心思,面上不动声色,做出认真的考虑之状后,刘承祐道:“行营这边,战兵同样不足,如欲消灭陈觉军,则更不能分薄军力!况且,王卿为行营都部署,朕这边,离不开你啊!”
    见刘承祐再度拒绝了自己的建议,虽然言辞委婉,但王峻的脸色仍旧不免变了,变得难看,却没再多说什么。
    “拟诏!”刘承祐指向李昉,吩咐道:“告诉郭荣,朕委他于淮东专征之权,滁、泰之唐军,让他务必给朕挡住!再拟一诏,着武宁军节度使武行德,率领剩下的徐州兵,南下助战!”
    “如此一来,我淮北一线州郡,则彻底空虚了!”慕容延钊道。
    “无妨,若是战争初期,朕还有所顾忌。而今,我军已在淮南站稳脚跟!”刘承祐自信道:“再者,如今唐军应对我军攻势,已是疲于应付,难道还有余力反侵我淮北?”
    “就这样了!”
    “是!”
    第104章 饿狼相争
    “他真是这么说的?”夜下,春寒甚厉,刘承祐一边烤着火,一边说道,橙红的火光印在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更听不出波动。
    李少游所报,乃王峻离开御帐之后的一些表现。据其报,王峻出帐,脸色阴沉,怒形于色,回帐之后,语带不逊,同亲兵言,天子越发刚愎,听不进忠言,并抱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王峻便是那良弓、走狗……
    见刘承祐的反应有些平淡,李少游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陛下,王峻为人桀骜,性格乖张,恃功而骄,前番统军,恣意妄为,多有逾制之举。自陛下御幸淮南,更是多有怨言。此等亵渎君威之人,不当为臣,望陛下早作处置,以免他日,多生事端!”
    “朕看得出来,这两个月,王卿心情并不好,可以理解嘛!”刘承祐说道。
    抬眼望着刘承祐的背影,李少游眉头皱了一下,在他看来,他这个皇帝表弟,在位这些年来,威势愈盛,唯我独尊,岂能容王峻这等欺君之臣。
    但李少游确实是个聪明的人,也足够了解刘承祐,从其言语,其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眼下,刘承祐并没有办王峻之意。
    眼珠子一转,于是又改口道:“不过,王峻终究是行营都部署,正当大军征伐,或可缓作处置?”
    见到李少游的口风转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一般,刘承祐终于转过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游哥,你考虑事情,倒是越发周全起来了!”
    微微垂下头,李少游揖手应道:“跟在官家身边多年,臣也当有些进步!”
    “张德钧!”
    “在!”
    刘承祐支使着张永德:“春寒侵骨伤肌,王卿为都帅,甚是辛劳,将那件绒服拿去,赐与王卿,以表关怀!”
    张德钧一愣,道:“官家,这个可是太后娘娘与皇后缝制的啊!”
    “一件袍子,再是珍贵,朕岂吝于同王卿分享!”刘承祐语气严厉了些。
    见状,张德钧哪里再敢多言,赶忙去办了。
    “只盼那王峻,能够感官家一番苦心,念恩怀德,以报国家!”李少游不禁叹道:“犹记当年,还在晋阳的时候,王峻位卑,但为人尚且干练利落,多识大体,如今……”
    “人,总归是会变的!”刘承祐的语气中,终于流露出少许真切的情绪,瞟向李少游,意有所指:“游哥,你不是也变了吗?同朕生疏不少啊!”
    迎着天子的目光,李少游嘴角衔着点谦卑的笑容:“陛下如今已位在九五,威服四海,睥睨天下,臣不得不感怀臣服敬畏之心!”
    听其言,刘承祐笑了。
    李少游心中则暗道,陛下,你变得,更多啊……
    翌日清晨,天色尚且晦暗,未待张德钧叫醒,刘承祐自从睡梦中醒来,突醒。亲率大军,以为国征,刘承祐的心理压力与身体压力,可一点都不小,不时耳绕杀声,惊坐而起。
    锦榻之上,还算温暖,只可惜孤榻一张,即将燃尽的蜡光,投在刘承祐脸上,照出的是疲倦寡淡的表情。此时此景,刘承祐倒是有些希望,枕边躺着一佳人了。折娘子,在淮水解冻之后,便被安排,送回东京安养去了……
    用力地揉了揉脸,恢复了些精神,刘承祐唤道:“来人,朕起了!”
    没有多久,便有御前内侍,端着盥洗用品进帐伺候,简单快速地处理一下个人卫生,换上一件常服,便至帐中,落于御案。
    “夜间都有什么公文发来?”刘承祐问当值的郎官张贻肃。
    “回陛下,东京有几份关于新岁官员任免以及重刑勾决,转运使王朴进报新一批军需已至宿、颍,发来行营,另有湖南、吴越奏,已遣兵马伐唐!”张贻肃答道。
    “哦?”最后一则消息,立刻让刘承祐提起了精神,令其找出奏书阅览。却是开春以来,朗州节度使王逵已奉命率军北上,攻唐之鄂州,吴越王钱弘俶也发水陆军一万,攻唐之常州。
    江淮地图,多在刘承祐脑海中,脑筋只一转,便清晰地浮现出朗兵与吴越兵的动向,放下奏报,说道:“虽有些晚,但总归是动了,拟诏回复,替朕答谢之,功成之日,必有重酬!”
    “荆南高保融,还没什么动静吗?”刘承祐问。
    张贻肃摇摇头:“未有!”
    关于助攻南唐,荆南那边反应最快,最积极,在去岁冬的时候,上奏行营,说在准备兵马,一直准备到如今。
    “这荆南高氏,也是不容易……”刘承祐微微一叹,语气中免不了讥讽。
    抬眼,看向张贻肃,只见其奋笔写诏书,注意着其疲惫的神态,摆手说道:“你当值一夜,也辛苦了,书写完毕,下去休息吧,换李昉来!”
    “谢陛下!”张贻肃拱手感激道。
    张贻肃,是三司使王章的女婿。
    刘承祐又拿起王逵的奏书看了看,上边,除了其动兵的奏报之外,还有王逵所请,想要朝廷将澧州与岳州赏给他。唐军在楚之时,尚且不觉,唐军一撤,汉兵屯于澧州,于朗州而言,则如背生芒刺了。
    另外一条,则是王逵参潭州观察使周行逢,说他在长沙招兵买马,而不寻图东进攻唐,意图不轨,请刘承祐提防。
    前番,驱逐边镐统帅的唐军之后,王逵、周行逢那十兄弟,瓜分马楚遗产,分据土地。此前仅据朗州一地之时,十兄弟尚能同心同德,以驱逐唐军为己任,但当地盘大了,都急于享胜利果实。
    十个人,或为割据,或为大将,意气风发。虽然没有将唐军留下,但终究给边镐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刘承祐呢,也按照此前的允诺,降诏以州镇委之。
    王逵为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为潭州观察使,其余如潘叔嗣、张文表者,也都有封赏,分食湖南军政大权。当然,这些人中,以王逵与周行逢实力最强,势力最大。
    王逵嘛,占据着朗州这个湖南“河东”,起兵造反的好地方,又是十兄弟之首。周行逢人够狠,也够果断,脑子灵活,舍得下面皮,长沙虽然几经罹乱,破败不堪,帑藏空虚,但终究襟带湘江,膏腴之地,人口仍是湖南之冠,潜力很大,只要收拾得当,其势必起。
    自古以来,共患难,难;同享乐,更难。显然,功成名就之后,湖南那“十兄弟”嫌隙已生了。而刘承祐的委派,显然有加剧其矛盾的意思。
    这不,王逵的密告来了。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又收到了一封奏报,来自潭州周行逢。
    周行逢上报,衡、道等地,尚有唐军余孽活动,他已率军南下进击,消灭唐贼,收复疆土,并且岭南有伪刘大军,虎视眈眈,他欲以潭州兵,为北汉守御南方……
    收到周行逢的汇报,刘承祐一言便道出其用意所在:“这个周行逢,倒是会钻空子,分明是以清剿唐贼为名,行扩充势力之举啊!”
    “陛下,这湖南之地,只怕一时也难安定下来啊!”李昉不由叹道。
    刘承祐淡定地说:“十头饿狼相争,必是个你死我活,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左右,针对伪唐,湖南的利用价值已尽,王逵军那边,朕并未期待其能起到多少作用!”
    “也罢,让彼争去吧!”刘承祐摆摆手,忽地看向李昉:“你觉得,那‘十兄弟’,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周行逢!”李昉道,语气很肯定。
    “朕也这么觉得!”
    第105章 率意南趋以觅食
    随着汉军目标转移,作战重心的偏向,使得各营寨内,摩拳擦掌,准备力战攻城的将士有所沉抑。尤其似孙立、王彦升等辈,更是按捺不住,几番向刘承祐请战,被刘承祐一通训斥,当刘承祐严厉起来的时候,没有人再敢忤应,顿时便老实起来了。
    候骑接续不断,侦探北来,报告陈觉军的动向。算上曲折起伏,合肥距离寿春,远不足两百里,陈觉硬是花费了足足五日的时间,方才靠近寿春,亦步亦缓,沿途严防汉军之突袭,可谓小心到了极点。只可惜白费了表情,汉军并无袭扰的意思。
    上元节之日,天子降诏,大发肉食,犒赏全军,共度佳节,以酬将士征战之苦,有所遗憾的是,大战将起,禁止饮酒,少了些气氛。
    御帐内,诸将贺喜,天子刘承祐发表了一番上元贺辞,勉励将帅,共食筵席之后,就在一片狼藉间,直接议军。
    还是慕容延钊,头先讲解敌情:“合肥唐军,分为前后两路,主将陈觉率战兵三万余及役夫两万在前,都监许文禛率两万军民押运粮械辎需在后,沿淝水道北上。
    合肥唐军,犹以步军为主,除下蔡大战后,唐廷北调,还有就是自楚地调回的唐军,稍有战力。
    此番唐军进兵,尤为谨慎,日行不过三十里,并将所有马军派出,广布哨骑。且随军携带有大量的辎车、拒马、大盾、长枪。根据军情司与武德司所察,其所携之大小弓弩,足有五千具,配有箭矢五十万支。综其情势,是备我军突袭,以及惮我北方铁骑!
    以唐军如此缓慢的脚程,明后两天,当兵临寿春以东!”
    “要说唐军不长教训,但观其这小心翼翼的进军动作,充分的军需准备,倒是尽取一‘稳’字;若说其记了教训,难道以为凭其军,这般稳步推进,便能解寿春之围!”刘承祐评价道。
    王全斌微表鄙视,道;“唐军如此小心,却是深慑陛下天威,我军战力。车盾虽多,可抗我铁骑,却无异于自缚手脚!”
    没办法,在这淮淝平原上,论陆战,匮于骑战的唐军,天然地便处于劣势。想要进军,又要抵御汉骑威胁,只能选择这般呆板而被动的战法。
    “诸位,朕已决定,暂时搁下寿春这块硬骨头不啃,先行率军南下,吃了陈觉军这口肥肉,再行回师破城!”略作沉吟,刘承祐一拍桌案,表情郑重道:“朕向来喜欢结硬寨,打呆仗,以众凌寡,以强凌弱!但此次,朕又要试试以寡敌众了!”
    “至于南下的兵马……”刘承祐环视一圈,在座诸将,都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随后不顾孙立、李重进、王彦升几人期待的目光,直接道:“朕亲率奉宸营、铁骑、龙捷、龙栖、奉国五军前往,护圣、小底并靖江水军、淮北州兵、民夫,严守大营!”
    刘承祐直接对朝着孙立等人道:“迎击陈觉,朕将行营步骑抽调大半,必至大营空虚。然而,我征淮辎需,泰半囤于此,此间断不容有失,守备行营,亦是重任,事关大军命脉,尔等不得大意,以免为城中守军所趁!”
    见刘承祐说得严重,几人不敢怠慢,只能应命。刘承祐的目光扫过,在王峻身上停留了一下,快速恍过,朝向训道:“大营守备,以典其事,诸将奉命!”
    又看向王峻:“王卿随朕出征,以备咨询!”
    向训有些意外,寻而郑重保证,很多时候,关键的事情,关键的任务,刘承祐总能想到这向星民。王峻则漠然,表情冷淡,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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