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兄豪情胆略依旧啊!”赵匡胤笑了,对党进那股精气神,很是赞赏。
    “这些年,一直待在军中,除了训练,就是轮值,太过憋闷了,此番都帅带上我,定要杀敌建功以报!”党进道。
    听其言,赵匡胤心中喜悦,但还是摇摇头:“你此言不对!杀敌建功,是为了大汉,为了陛下,可不是为了我!”
    见其教训,党进嘿嘿一笑:“是!”
    “前方杀声减弱了!”党进前指提醒。
    侧耳倾听,果然,原本喧嚣的喊杀声,几不可闻,赵匡胤平静道:“看来张彦卿建功了!”
    第135章 降将→良将
    “都帅怎知?”见赵匡胤淡然之间,做出自信的判断,党进不由好奇道。
    党进是个粗汉,目不知书,行为粗鄙,不爱动脑筋,以骁勇立身存世,闻名军中。领军作战,厮杀从无怯惧,不知死为何物。跟在赵匡胤身边,则更加懒得去分析敌情,思考战局了,一切听指挥即可。
    闻其问,赵匡胤淡淡地道:“论士卒之精炼,将校之指挥,两军差距,难已计量。前番数报,激战正酣,如此近的距离,激战近两个时辰,如张彦卿局面不利,处败势,必然求援。他既不请援,而今杀声消弥,则战局已定,且必是张彦卿战而胜之!我想,用不了多久,胜报当传!”
    “听都帅分析战情,如饮佳酿,不胜陶醉,真统帅也!”党进憨憨一笑,恭维说。
    未己,一艘走舸顺流轻便东来,穿梭过护卫在前的水师战舰群,直至赵匡胤座舰下,高声道:“启禀都帅,张将军已击破蜀军,蜀军溃败,正在清剿残敌,扩大战果!”
    “好!张将军真良将也!”赵匡胤喜赞一声,当即下令:“传命魏辚,率一千水军西进,协助肃清残敌,收降俘虏,从速清理水道,以供大军通行!”
    “是!”
    “另外,传令全军,准备起锚西进!”
    正值午后,时间还早,取得了开门红,赵匡胤打算再趁胜进军,以迫蜀军。军令一层层地下达,整支庞大的船队,仿佛苏醒了一般,做好出发的准备,而头前拱卫的水师,也在汉将魏璘的率领下,西出一支。
    魏璘,这个荆南降将,虽然才干略显普通,归顺朝廷之后,日子倒也还滋润。打周行逢的时候,捞到了不少战功,献了投名状,而今西征,也作为水军副指挥从军,如果能苟到后边,至少三四代的富贵,是没什么问题的。
    又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清剿与疏通,巫峡间的水道,被清理出来,一部水师舰船的护卫下,赵匡胤赶到战场。望着江中的遗迹,优美的江峡景色,被战争与杀戮破坏了个干净,仍具美感,但肃杀的氛围,令人蹙眉。
    缴获的船只与俘虏,被移泊两岸,专门看守,空出一条中间水道,魏璘亲自登上赵匡胤的座舰汇报。
    “战果可曾清点出来?”赵匡胤问。
    赵匡胤的统帅能力,在前期的筹备调度之中,已然表现得淋漓尽致,折服了西征的将校们。而魏璘,对于这个年轻的统帅,更不敢小觑,闻问,当即述来:“张都将以寡敌众,大获全胜,杀敌无算,必在千数,缴获各类船只七十余艘,收降蜀卒,约在两千之众,蜀军败走者,兵不满千,船不足三十艘!”
    “张将军呢?”
    “已率军追剿残敌,意欲尽歼之!”魏璘答道。
    赵匡胤闻言,浓眉稍微一拧,略作思考,当即下令:“留一部,将俘虏集中看守,等候中军船队,循序西进。剩下的水军,随本帅的大纛西进,支援张将军!”
    “是!”
    “都帅,蜀师全军而来,尚且为张都将击破,如今已成丧师之徒,更不当为张都将对手,何需支援?”魏璘疑问道。
    摇了摇头,赵匡胤淡淡道:“本帅只恐,张将军目的不仅在那些残军!”
    巫山县东四十余里,有狭溪汇入大江,溪右,蜀军设有一寨,水陆相连,寨名松木。西逃的二十来艘败船,直接退入其间,而张彦卿率军,追及于此,不加思索,直接引军船冲入水寨。
    败军带回来的,不只是失败的结果与情绪,更严重的,还有趁胜进军的敌人,杀气腾腾,势不可当。显然,张彦卿的目的,就是这座蜀寨。
    残余的蜀军水师,面对侵掠愈急的汉军追兵,毫无抵抗之心,迅速溃败,直奔旱寨。张彦卿也下令弃舟登陆,聚众随后直击。
    连战多时,又兼追击,士卒皆已疲敝,但士气高昂,又有张彦卿亲自指挥,鼓舞士气。就借着那股子气,再兼败卒的扰乱,在毫无攻坚利器的情况下,张彦卿率着水军,直接向松木旱寨发起冲击。
    松木寨的蜀军守将姓卢,在察觉到张彦卿军的作战意图之后,只觉其狂妄无比。水寨虽破,乱军丛生,但反应还算快,积极组织人,弹压乱军的同时,以弓矢、木石、长枪据寨截道而守,想要就此予以这支骄狂的汉军以杀伤。
    然而,还是那个理由,毕竟久疏战阵,混乱之间,将士错愕,军心动摇,想要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足够的战力,并两面兼顾,可没有那么容易。蜀将有其心,却无其力。
    张彦卿的顾忌则没那么多,抓住机会,趁着旱寨的防御漏洞被弥补之前,集中兵兵力,突击一点。但不得不说的是,这样的冲法,牺牲很大,伤亡很多,在一刻多钟的时间内,汉军在松木寨前,便倒下了上百的士卒。
    天色已微显黯淡,江峡间的秋风呼呼作响,似乎在为激烈交战的双方助威,又似乎在嘲笑凡人的争端,哀叹生命的流逝。
    松木旱寨前的战斗,规模并不大,受地形所限,双方都难施展开,蜀军有守御之利,汉师士气高昂,但交战的烈度极高,几乎每一个呼吸间,都有伤亡产生。
    在寨前,仍有数十名汉卒,执大盾,持钢刀,踩着木牌,向敌寨发起前赴后继的冲击。后方不远处,张彦卿神色冷硬,死死地盯着前方战况。
    受限于地形,受限于攻坚军械的不足,到目前为止,只能选择死战,并从速破敌。张彦卿并不是贸然选择进攻,而是从俘虏的蜀军将校口中得知了松木寨的虚实,只有不到两千人,他觉得能战,是故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但是,当视野之间,见着那些受他调教的儿郎,以血肉之躯,仰攻前进,不断地倒下,哀嚎的声音,仍旧不免让他心生波澜。
    不过这种情况下,是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的!
    “将军,蜀军的抵抗很顽强啊,寨前已经损了不下120卒,既失突袭之效,将士们又连续作战,疲惫不堪,士气不断回落,一旦让寨中蜀军彻底稳固下来,再迁延于此,我军恐受重创!”见战况焦灼,紧跟于侧的一名营将,严肃地说道,似有劝退之意。
    闻之,张彦卿目不转睛,厉声道:“那就在其稳固之前,击破他们!蜀军可作依托的,也只有那几面寨墙,险则险矣,一旦攻破,必然一举破之!”
    深吸了一口气,眼光不断闪动,寨前的信息,不断地摄入眼帘,进入大脑。牙齿将嘴皮咬破,张彦卿道:“强弓硬弩,给我上前,将所有的箭矢,全部射出,压制寨上蜀军。”
    看着身边既作护卫,也作后备的一百多名士卒,道:“你们也歇了一段时间了,不要跟在我身边了,冲上去!”
    “你亲自上去,告诉将士们,生路只在前方,踏破敌寨,击灭蜀军!”张彦卿唾沫横飞,严令道。
    言罢,十几支箭朝张彦卿射来,被盾牌挡了几支,扎地数支,还伤了两名汉卒。营将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一脸慷慨之情,对张彦卿道:“将军,我带人上前支援,至死方休!此地距离寨墙太近了,还请将军暂时退后避一避!”
    “将士们浴血厮杀,赴蹈向前,我身为主将,岂惧区区矢石?”张彦卿双目一睁,怒声道:“你不必管我,尽管上前攻寨,破了蜀军,我请你喝酒!”
    “是!”
    待营将领兵上前,加入血拼,张彦卿又以箭指天,高声说:“传令,本将在此督战,攻寨士卒,敢有退后者,我将亲自斩杀!”
    言方罢,一支流矢,带着强劲的力道,直扎张彦卿肩膀。虽有肩甲防护,仍旧被破,刺入肉中。一声闷哼,张彦卿身形一个动摇,身边的亲兵关心紧张地护在前边。
    张彦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常地盯着敌寨,面皮轻轻抖动,只让士卒,将箭杆斩断,整个人依旧如一块坚石,牢牢地屹立在后边督战。
    在张彦卿的激励下,汉军忘死冲杀,终于在敌寨打破了一道阙口。阙口一开,就似虎入群羊,一发不可收拾,而守寨的蜀卒,早为这干悍不畏死的敌军所震慑,砦墙一破,直接溃败,逃亡者有之,但投降者更多。
    等赵匡胤领着人赶到时,战场已成残局,松木窄间仍显混乱,但汉军的旗帜,高高竖起。
    得知张彦卿不只追灭敌水师败军,还以少克众,趁势拿下了松木寨,赵匡胤不由感慨道:“张彦卿者,真良将也!水战强悍,陆战攻寨,也丝毫不弱。如此人才,当年唐主竟不能用,可见其昏聩!”
    “虽然成功拿下松木寨,但张都将,不加请示,贸然进攻,终有擅作主张之嫌。此举风险极大,死伤必然不少……”赵匡胤身边的一名短须中年将领,名为崔彦进,乃东路军步军指挥之一,比较中肯地评价道。
    赵匡胤则道:“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因随机而动,岂能事事请示。我前已与其出击之权,张将军既然选择趁势攻寨,必然是发现了战机,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便是大功!”
    “都帅之器量,在下佩服!”听其言,崔彦进不由点了点头,露出感佩之色,拱手道。
    第136章 赵都帅
    蜀军的营寨,不提军事防御的布局构建如何,寨内修得还是不错的,整齐干净的营房,诸类建筑,风景上佳,可以用“宜居”来形容。
    随着后续舟师之来,松木寨彻底纳入掌控,再难起任何波澜,蜀军的俘虏们都老老实实的,面对增援而来的威武汉军,不敢侧目。
    魏璘几许安排着人,清点缴获,打扫战场,接受俘虏,安排防卫,修整水寨,准备迎接后续的大军,忙得脚不沾地。有点张彦卿在前边打,他在后边接防的意思。
    赵匡胤再见到张彦卿时,老将正光着膀子,随军的医官正与其疗伤。染着鲜血的箭簇放在一边,上好了药,医士以熟练的技巧与手法,给其包扎着。一名蜀军军校,站在其面前,张彦卿听取其描述着什么。
    见到大跨步入内的赵匡胤,张彦卿当即起身欲行礼,嘴里说着:“都帅既至,未及迎奉,还请恕罪!”
    看他动作略显僵硬,赵匡胤赶忙伸手止住他,面态谦和,十分亲切:“将军不需拘礼!此番建功,不只破了蜀军水师,打通江道,还一举夺了这松木寨,是本帅当向将军敬礼以谢之啊!”
    “都帅客气了!末将岂敢当?”张彦卿微微一笑。
    “伤得如何?”见他绷带缠身,赵匡胤关心道。
    “无妨,只中一流矢,未伤及要害,休养些许时日即可!”张彦卿道。
    对其气度,赵匡胤越加喜欢,感慨道:“将军以不足一千的疲兵,追亡逐北,速下要寨,对战机的判断与把握,作战之顽强,尽显得良将之胆略英姿!当上报东京,以扬其功名!”
    “多谢都帅!”张彦卿并不矫情。
    说着,赵匡胤又道:“我在寨中看了看,可称艰险,你麾下将士多疲惫不堪,轻重伤者甚多,攻寨很苦吧!”
    提及此,张彦卿也叹了口气:“阵亡两百余卒,牺牲不小,算上水战的损失,两千兵卒,伤亡几半啊!”
    “都是大汉的忠勇之士啊,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根据魏璘粗略估计,水战及陆战,前后歼敌约六千,缴获无数啊!凡参与此战的将士,都将得到朝廷的表彰与封赏,你们不畏牺牲,奋勇向前的精神,必当得到褒奖与传扬,受人敬仰!”赵匡胤做着保证。
    “末将代麾下将士,谢都帅!”
    注意到像只鹌鹑,局促小心地站在一旁的俘虏小校,赵匡胤说:“将军似乎在察问什么?”
    闻问,张彦卿精神立刻恢复了许多解释道:“所察者,不过三会、巫山的蜀寨情况罢了。蜀军立寨虽多,余者仅以此两寨最为紧要。
    巫山寨据巫峡险要之处,如欲顺利过巫峡,必取之以消后患。三会寨在松木寨西北,溪道距离约三十里,为巫山寨侧后掩护,屯兵一千五百员,可遣一师,先取三会寨,而后两面夹击巫山寨!”
    听其言,赵匡胤不由拊掌,爽朗笑道:“张将军真良将也,与本帅不谋而同啊!”
    “都帅,张都将已建功,那三会寨就交给我吧!”一同入内的党进,主动请战。
    “我正有此意!”看着党进,赵匡胤恢复了严肃,说:“待大军至松木,休整一夜,明日,你率本部三千卒,在俘虏引导下,前去取三会寨,打通夹击巫山寨的道路,本帅给你三日时间!”
    “用不着三日,我一日可下!”党进昂首道。
    当即迎来赵匡胤的教训:“此间地势,利守而不利攻,纵使蜀军战力孱弱,也足可依恃而守。张将军因胜势而动,趁其乱无备,遂建功,即便如此,伤亡仍旧不少。如今,松木寨既下,三会寨必然警备。麾下将士,毕竟是血肉之躯,你党进也非钢铁所铸,攻伐坚寨,如掉以轻心,必定损兵折将!你若抱以轻敌之意,我即换人!”
    被赵匡胤这么一番说教,党进也不敢反驳,骄态收敛,拱手郑重道:“都帅教训得是,是末将轻敌了,必然牢记教诲,体恤将士!”
    点了下头,赵匡胤又瞧向崔彦进,说:“崔将军,可率五千荆南水陆兵马,舟船溯江西进,迫向敌巫山寨,战与不战,相机而决。以魏璘率水军配合于你,本帅自领大军后盾支持!”
    “是!”崔彦进沉稳的面容上,难免露出喜色。
    也明白赵匡胤为何会将自己叫至身边跟着了,眼神之中不免流露出少许疑惑,他不似党进与赵匡胤的交情,还是有些意外给自己建功的机会。不过,心头虽然纳罕,但不妨碍接下差事,建立功勋。
    “张将军,你负了伤,届时就暂时指挥剩下的水师,拱卫中军,以防不测!”转身又看着张彦卿,赵匡胤和煦依旧。
    “是!”
    “走,我们看望慰劳一下受伤的攻寨勇士!”赵匡胤又道:“接连日夜的江上航行停泊,还是踏上实地,心里安稳一些。”
    不得不谈谈天赋,有的人,天生就具备统帅气度与胸襟,饱经磨砺的赵匡胤,更是其间翘楚。短短的时间内,仅通过言行举止,便收服军心,使得上下大悦。
    有一说一,皇帝刘承祐是没有这种本事的,同样是统帅,多年以来,刘承祐靠的,是身份的压制,权谋的施展,利益的邀买,使得上下臣服。虽常有亲民亲军之举,但刘承祐实则是高高在上的,内外将臣,敬畏的是他苦心孤诣,费十载而不断树立起来的权威……
    夜幕降临之际,大军船队渐至,在诸军将领的调度安排下,有序调整,停泊暂驻。暮色之间,舟灯明亮,连成一片,仿若长龙,而新占之松木寨,便是龙首。
    身处“龙首”之间,登高西望,赵匡胤身姿愈显雄阔,脚下是江流汤汤,身后是军旗猎猎。首战告捷,他的眼光,已然不局限于夔州境内了,凌厉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两千里州县,落在那座富庶的锦官城间。
    此番伐蜀,朝廷给东路军的定位,是为偏军,乃为策应北路大军。但是,不足为人道者,是赵匡胤可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作配角,甘于陪衬。脑中勾勒出,自夔州以西的蜀国州县及交通,一个想法,在其脑中萦绕,一个计划,在其心中生根发芽。
    ……
    七月下旬的成都城,秋意已经十分浓厚了,秋风萧萧,黄叶飘零,自汉军大举伐蜀后,本就不怎么安宁的西南大邑便震荡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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