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后,自十月二十五日起,我军向鄯善城发起了连续十日的进攻。在我军的强大攻势下,鄯善守军死伤惨重,城郭摇摇欲坠,城中守军士气也日渐衰落,我军伤亡,则控制在两千人以内。
    外无援军,内缺军需,士卒混乱,士气低落,穷途末路之际,再遣投降官吏劝降,迫于内外窘迫形势,大理君臣终于决定出降!
    另外,大理国王段思聪在被围之后,病情加剧,于十一月三日病逝于城中。其子段素顺匆忙继位,因而选择投降归顺……”
    听完李守节的汇报,刘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道:“王全斌用兵,却是越发老道了!”
    综其叙述,可以看出,在鄯善之战中,汉军进展,还算顺利,拖得时间虽长,难度却不大,并且控制着伤亡。
    这与前面的战斗,完全是两种风格。开战之初,王全斌求速度,求效率,不惜涉险,深入不毛,穿越绝地,并且强打羊苴咩城。那个时候,在破城的过程中,也是毫不吝惜代价,不顾伤亡,攻势之猛烈,就如秋风横扫落叶一般,气势十足。
    结果就是,羊苴咩城破,而西路军伤亡过半。等到打鄯善城,在战局明朗,胜势奠定的局面下,王全斌又一改此前的强悍风格,转而求稳,稳扎稳打,顾惜伤亡,政治、军事攻势齐下,以不大的代价,成功拿下鄯善,收俘虏大理君臣,也扑灭大理最后一支反抗力量。
    “鄯善城既下,那么大理国内,当再无可阻王师的力量了!一举收取西南之地,指日可待!”刘皇帝颔首道。
    李守节拱手说:“大理君臣出降之后,王都帅已分遣将士,进占大理南部,与广南西道的军队,配合进剿余孽不臣,争取在今年之内,全取大理旧地,于开宝七年上元节,向陛下与朝廷,再奏喜讯,以贺佳节!”
    “好!”对此,刘皇帝不能更满意了,看着李守节,继续问道:“那段素顺呢?”
    “回陛下,段素顺及其王族、大臣,暂时拘押于鄯善,听候朝廷制诏。王都帅有意,待大理彻底平定,将彼等押送还朝,献俘于宫阙!”李守节答道。
    “大理战事既定,既遂朕愿,也减朝廷一大负担!”刘皇帝道。
    别看南征大理从发兵到现在也还不足半年时间,但在这半年的时间内,朝廷付出的代价可着实不小。
    入大理境内的作战部队、辅卒、民夫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人,但在其背后,为此战后勤支持的各类人员,加起来也有近二十万人,其中仅开道修路最多的时候就投入了十万民力。
    至于军需之损耗,那就更是个海量的数字了,仅军费一项,不提财政司拨款,川蜀三道开宝六年的秋税,可都用在上面了。至于粮秣的消耗,战前储备军粮近四十万石,也消耗了个干净……
    “派人去政事堂,把虞国公与赵普、李业唤来,好好商量一番之后的安排,也该拿出一些具体的善后措施了!”稍作思考,刘皇帝吩咐着。
    “是!”
    很快,政事堂的主要领导们奉诏前来,共同商讨对大理善后诸事。这并不是一个难题,早在羊苴咩城破,取得重大突破后,对此事就有所构思了,一些举措,皇帝、太子及宰臣们也有所讨论。
    因此,真到落实阶段,讨论出台也没有多少争端。基本上,是以赵普两个月前提出的绥靖意见为基础,加以完善。
    土司制推行大理全境,这是基础,也收纳当地大大小小部族,使其臣服最有力的武器。在这个前提下,在主要城市,却也要加强朝廷的统治,直接委派官员进行治理,比如羊苴咩城、建昌、弄栋以及鄯善等地区。羊苴咩城,更名为天兴府。
    至于大理王室,悉数内迁。怀柔归怀柔,但按照刘皇帝意志,消除其影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想着借其影响去安抚大理?
    似董、高、杨等原大理的上层贵族,也是一家不留,全部外迁,这同样是刘皇帝的行事风格,对江浙豪族都不手软,何况于这些西南土豪。同时,也只有在当下,趁着大军压境,经得起折腾的时候,方便动手,快刀处置而不用拖泥带水。
    同时,拿下大理之后,在西南地区,行政区划,也要有所改变了,新纳的地盘,可一点都不小。
    哪怕没有刘皇帝发话,坐看魏仁溥、赵普发挥,他们的意见也比较统一,在大理旧地的基础上设置一道,并且析出一部分,并入广南西道,以及同川南一部、黔中地区合并,再设一道。很是清晰,这就是川、贵、滇三省……
    大理旧地新设的一道,自然不能再叫大理了,刘皇帝直定名云南,加上黔中道,大汉在安南的基础上,又增两道了。
    云南的第一任行政长官,魏仁溥拟提的人选,也令人意外,沧州知府全师雄。这是孟蜀降臣,自归顺朝廷后,仕途是稳稳上升,是降臣中境遇比较好的,升职的速度并不算快,但确实是被朝廷所接纳了。
    在沧州府任上也多年了,如今,一举被提为云南道布政使,则又是一种突破,这也从侧面象征着,川蜀地区彻底融入大汉的统治秩序之下,当地的人才,也将为朝廷所发觉录用。
    至于驻军,短时间内,会留驻大量军队,之后再根据实际形势,逐渐削减,效仿安南事。安南道那边,自从平定之后,到现在,南征的军队还没有撤完,轮戍制大抵要到开宝七年,才能正式落实铺开。
    王全斌,刘皇帝打算将其召回,云南军事,则交给王仁赡。
    讨论完毕,垂拱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自太子以下,没人敢贸然出声打破之,只因为刘皇帝一脸沉吟状,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良久,刘皇帝抬头,轻笑道:“自开宝年来,朝廷大大小小也打了些仗,取得了不少战果,对于有功人员,也未有正式的爵禄封赐。
    这样,政事堂、枢密院、兵部,对这些年于文治武功上有突出表现的将吏做一个统计,列述功绩,朕当论功赐爵!”
    “是!”
    刘皇帝此言落,在场的几名大臣,脸色都有所动容,快六年过去了,刘皇帝没有赐下任何一个爵位,剥夺、收回的例子倒有几个。
    显然,这个消息一传出,恐怕又是一场风波了。可以想见,此番赐爵的规模,远远不会如开宝大典那次大,但也正是这样,争端恐怕还要更激烈些。
    刘皇帝对大汉爵位的抬升,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也越来越明显了。
    第151章 开宝七年
    时间进入开宝七年,新的一岁,一年之始,也是刘皇帝第一次在洛阳过年。地方虽然变了,但一切典礼如故。
    正朔日,刘皇帝御西京乾元殿,举行新年大朝会,总结得失,展望未来。同时,接受内外大臣、各族首领以及诸国使节朝拜。
    众多的使臣、首领,第一次踏足巍峨壮丽的乾元殿,无不为其所慑,基本都不自觉地屈下膝盖,俯首臣服。
    辽国的使臣,乃是在辽国政坛复出的萧思温,他没有匍匐倒地,但表情异常凝重,大汉的强大已然体现在方方面面,这是肉眼可见的地方。而作为北方霸主,帝国仅剩的对手了,大汉越强盛,那么辽国所承受的国际压力也就越大。
    至于近些年,开始在汉辽之间左右逢源,疯狂摇摆的高丽国,或许是心虚的缘故,其使臣则表现得战战兢兢的。
    就在去岁秋季的时候,莱州水军曾组织过一次巡航训练,发大小海船五十艘,官兵三千余人,直逼高丽海岸,并于其邵城县停泊休整。
    几乎可以想见的,两方的冲突发生于不测之间,别看只是水师,陆战打起来也是足够凶悍。水师在指挥使郭洋的指挥下,登岸一举攻破邵城县,然后杀掠一通后还师。后来,高丽水师来援,双方还在邵城港外,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海战,同样以汉军胜利告终,带着缴获,大摇大摆地返航……
    这是大汉与高丽之间第一次剧烈的冲突,事后,两国仍旧互通使者,就此事展开交涉。而交涉结果就是,双方一致认为,这是一次意外,一次误会。
    军队嘛,满脑子肌肉,只会打打杀杀,火气也大。在这个基调下,算是缓和下来,大汉没有道歉,高丽也没有继续追究,朝廷这边呢,对莽撞挑起事端的水军将领郭洋严重警告了一次作为处罚,然后就没下文了。
    至于高丽死伤的军民,损失财产,就不是大汉官府考虑的了。事实上,双方也清楚,这就是大汉有意识主动挑起的事端,是对高丽国的一次警告,大汉,是有浮海进攻的能力的。在强大的水师保证下,你那半岛,也没那么安全。
    而在大汉这边,警告教训是一方面,借机试探高丽国的实力,也是一方面。结果很理想,就像当年收到关于高丽军事实力的汇报一般,其军力不少,但战斗能力,确实孱弱。
    邵城县的高丽军队,也是打过内战,有一定战场经验的,结果被大汉的水军乱捶。若是换作那些精锐的陆师,只怕差距会更大。
    只要制海权在手,保证能把大汉的军队顺利投送到半岛上,那大汉的军队横扫之或许不是难事。
    高丽与高句丽之间,一字之差,但实际上是天差地别,高句丽强大时能硬撼大隋帝国,至于高丽,呵呵……
    这么多年下来,刘皇帝也基本看清楚了,想要让高丽全力配合大汉对付辽国,基本不用奢望了。相比之下,因为高丽国的不识趣,反而刺激到了刘皇帝,隐隐有覆灭其国的心思。只是,辽国存在的情况下,隐忍着。
    而经过去岁那场警告,高丽国似乎也有所醒悟,态度也再度恭敬起来了,挨打之后,才知道疼……
    正月,素来是喜庆热闹的一月,元旦大朝会之后,就是上元佳节。而开宝七年的上元节,也新增了两个节目。
    其一,洛阳皇城献俘。西南招讨使王全斌,南征功成,灭大理国,俘其君臣公卿还朝,献于宫阙。对于王全斌而言,坐镇西南十年,厉兵秣马,一朝献捷,得灭国之功,得胜还朝,可以说是功德圆满,此生无憾了。
    献俘仪式,自然是场面壮观,声势浩大,围观者达二十万之众。对于古都百姓而言,也有种莫名的激动与冲动,他们也是不知有多少年,见识过如此场面,享受作为强盛帝国子民的荣耀。很多只记录于史册以及流传于口头的盛世,他们亲眼得见。
    这当然也是一场政治作秀,刘皇帝意图以此凝聚人心,振奋民气,而从具体效果来看,他成功做到了。
    而作为其中第一配角,王全斌也受到了极大的瞩目,同样享受着万众欢呼,天子降阶以迎。不只是因为他破国的功绩,更因为他在西南长达十年的坚守、忠诚、敬业,而对于这个已经十分年迈的老将而言,这样是最高的荣耀了。
    其二,则是对开宝年来有功人员的犒赏了。前面提过,在这么多年中,刘皇帝没有对帝国文武进行授爵赏赐,当然,排除似归义军曹氏这种特殊的收买。
    因此,内外上下,很多人都有所议论,毕竟立功而不能受赏,换谁都有想法。而刘皇帝费了那么多心思,把大汉的爵位体现地那般重,有志有功之人,也多抱有期待。
    如今,也算是偿其所愿,并且采取集体授爵的方式。经过有司的核查,在开宝年后文治武功方面,也确实涌现出了一大批的风云人物,值得授爵乃至升级提等的也不少。
    当然,其中也包括一些在乾祐时代,功绩资历有所欠缺,如今也一齐补上。不过,这一次封爵,明显是武臣居多,再没有比战功更容易得爵并令人信服了。
    最耀眼的,自然是王全斌、潘美二人了,一个灭大理,一个收安南。余者,如杨业、王仁赡、杨廷璋、刘光义等等在几次征伐中有突出功绩的高级将领,也在其列。
    相比之下,文臣之中,只有王溥、赵普、卢多逊、吴廷祚、吕胤寥寥几人。毕竟,在治世,文臣想要立功得爵,实在是太不容易。即便是如此,他们还大多与武功有关。
    除了赐爵,还有授勋,这就是纯粹针对于军功了。在历次作战中,涌现出了大量军官士卒,尤其是那些从艰苦战斗中立功存活下来的中下级将士,功劳不足以授爵,但给个勋位,还是可以的。刘皇帝下令,挑选了其中五十人,于乾元殿酬赏。
    一场赐爵授勋仪式,同样极大地刺激了大汉上下文武的建功立业之心。
    第152章 又是一年二月二
    在新一轮赐爵授勋的同时,刘皇帝将此前命国舅李业创立的一套勋章体系也正式颁行,用以表彰自建国以来,在文治武功上有卓越贡献的功臣。
    这就是纯粹的荣誉了,不似爵位、勋职那般涉及贵族等级利益,门槛也相对低些,针对宇内所有的人,不论民族、男女、老少、文武,只要为国家、社会、百姓做出了突出的为人称道的贡献,都可以据情授予。
    当然,门槛也只是相对而言的,针对范围虽广,但授予的条件却一点也不低。别看一枚小小的勋章,这也是可以作为传承的,并且刘皇帝初衷不在此,但拿出去足以提升社会地位。
    帝国勋章分为三等六级,金一级,银两级,铜三级,分别烙刻山河、城池、剑犁,由工部下属诸博士与宣慰司联合设计,宫中冶金能工巧匠费心打造。崇高的荣誉,配以当下最先进的技艺,所造出的精美勋章,份量也足了。
    而在赐予上,也体现了刘皇帝已然养成的风格,少而显重,拿一级金勋来说,包括乾祐二十四臣在内的大小公卿在内,只有十人得授,剩下的都得低一等,自一级银勋开始,呈金字塔状降下。在大理之战中,一些表现突出、作战勇猛的将士,最高得授也只是二级铜勋。
    说起来,得到这些荣誉的,还得是活着或者叫幸存下来的人,毕竟,有了生存的资本,才有追求享受荣誉的资格。这在刘皇帝对大汉的精神建设、性格塑造上,效果也更显著,毕竟是能为人所认知的。
    至于那些死难的忠魂,值得敬佩,值得怀念,但除了给家人子弟挣得几分抚恤之外,最好的归宿,也只是被招入开封的昭烈庙内,勒名碑上,每年接受一些香火祭拜。
    在帝国勋章之外,还有一种紫金勋章,龙凤纹饰,作用也不言而喻,这是以皇室为主体向对帝国或皇室做出突出贡献的臣子授予荣耀。
    在这方面,要求则更加严格,逼格更高。也从侧面证明,在大汉,皇权至上,至少在刘皇帝的时代,睥睨万物,凌驾于一切之上。
    ……
    对于大汉的官员们而言,最闲适的一月是正月,因为休沐假期最多且具备连续性,最忙碌的也是正月,假后就要投入琐碎、繁重的事务之中,以及处理那些搁置的杂务。
    当然,这也就是在国家稳定、政治清明的局面下,方才如此。在过去,哪怕是开宝初年,该劳碌就还是得劳碌。
    又是一年二月二,趁着好时节,刘皇帝带着一干人,在西京郊外,挥锄松土。做皇帝也进入第二十二个年头了,二十来年间,这躬耕农亩,以示重农的做法,也成为一种常态了。
    哪怕是出巡、出征在外,也会有谕旨到京,让留京的皇后、皇子、大臣代表他下地。到如今,刘皇帝仍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区别则在于,不像当年那般作秀,还专门找人来观看。
    得益于河水伊洛的滋润,西京周边的土地,还算是丰沃的。仲春之初,草木开始繁殖,刘皇帝所选之地,属于职田。
    周边已然有成片的麦田,长势看起来不错,不出意外,今岁夏季当会丰收,这样的情况,让刘皇帝心情也不由更好了,挥舞锄头都更有劲儿了。
    此次,刘皇帝算是轻装简从了,随驾的,除了太子刘旸、宰臣赵普之外,就是包括王全斌、潘美在内的一干新晋军功贵族了。
    锄头翻飞间,平西县公王彦升,一把子力气用得有些浪费,狠狠地把锄头踩入土里,吐了口唾沫,抱怨道:“这是欺负我不会耕地啊!”
    在其侧,他西征战友,新晋博望侯郭进不由笑道:“陛下都不辞辛苦亲耕,我等何来怨言?”
    王彦升朝着刘皇帝那边望了望,顿时道:“我可不敢抱怨,只是有牛有犁不用,非要让我们下苦力,这是何必?
    再者,用提剑拿刀、上阵杀敌的手,来摆弄这些锄具,岂不是牛刀杀鸡?”
    话是这么说,王彦升还是显得很高兴的,毕竟新得爵,虽然只是个县公,却也跨过了由侯到公的天堑,心情哪里能够差。
    郭进也一样,晋一等侯爵,还得了二级银勋,这毕竟是老刘家嫡系出身的,刘皇帝对他还是很看中的。
    显然,当年因为在甘肃的屠杀事件,而受到了一些责难与打压,但对他们的功绩,刘皇帝还是很认可的。授爵之后,仅有的少许的幽怨也都消散了。
    闻之,郭进说道:“陛下不是讲过吗?大汉的将士男儿,本就当一手执剑,一手握犁,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还能真让我等去种地不成!”王彦升嘀咕了句,说着,一双虎目之中闪过少许异色,凑近郭进,小声道:“郭兄,你说陛下让我们这些武臣陪着下地,是不是有让我们卸甲归田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郭进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王彦升,什么时候这“王剑儿”也有这般心思了?对此,郭进那张仿佛带着点煞气的脸上,平静地很,说道:“北方大敌未除,又岂是马放南山之时?”
    “也是!论打胡人,王某也不弱他人,陛下定能用得着我!”王彦升自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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