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笙歌今儿这么一趟,云舒只怕从燕城回凤城的时候还想不起来仇二爷呢。
    “他身子怎么样了?”云舒试探性地问道。
    笙歌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中用了。”
    云舒听后,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仇二爷求死得死,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旁人看来,多少有几分惋惜。
    云舒怀里的丹姐儿见云舒谈起,小肉手捧住了舅舅的脸,跟云舒额头对着额头,说道:“舅舅不要叹气!”
    云舒这才展颜笑了笑,“好,舅舅不叹气。”
    他这个侄女儿,真的又乖巧又聪明。
    将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云舒才对笙歌说道:“明儿我去瞧瞧,之前跟仇二爷说过回来就去看他的,这两日不得空儿,明儿你同我一起去。”
    笙歌应了,二人这才去吃过晚饭。
    晚间林氏听说恩人病了,吩咐云舒明日带二两银子过去,还有之前从宋城带来的滋补药材,全都拿去给仇二爷。
    他们家现在也实在拿不出钱来了,这二两银子还是硬凑出来的,也足见林氏对仇二爷的感恩之心了。
    第二日,云舒跟笙歌带着药材跟钱去了仇家。
    仇二爷的宅院被修葺过,想是笙歌的手笔。这日是上学的日子,所以不见朱茂在,平时他得空的花是必定要来闹腾闹腾的。
    将药材交给了老妪,吩咐了用量之后,云舒便跟笙歌去了仇二爷的屋子。
    早些时候他还要强不肯躺在床上休息,如今已经是走不动路,只得躺在床上了。
    见今日云舒过来了,仇二爷才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呢,要不然,我都要入土了。”
    “二爷,许久不见了。”云舒看着他原本清癯的面庞,变得没有二两肉,眼里藏了些悲伤。
    仇二爷见他伤感,一个病人反而安慰他:“人总有一死,顾少爷也不必为我个糟老头子伤神。你知道,我本来就不为活着。”
    说着,他便眼神示意,让笙歌从屋里出去。
    笙歌见状,知道仇二爷有事儿要交代,屋里的两个人他都是极其信任的,因此没有疑问便出去了。
    云舒看着笙歌走出去,这才对仇二爷问道:“二爷有什么要交代的和我说,能替你完成的,我都替你做了。”
    仇二爷摇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要你替我做的。只是一点,我死了之后,没有后人。”
    云舒接道:“让笙歌给你摔丧架灵。”
    仇二爷赶紧道:“很不必,我死后,只用草席子一张,将我卷起来埋了便好。这些身外的事情,就不必弄,千万也不要让笙歌还有朱茂那小子为我做这些。我最后就想同你说这些,你替我看着笙歌他们。”
    云舒猜出他的顾虑,是怕死后还让笙歌他们攀上什么关系,免得连累道他们。
    于是云舒点了点头:“仇二爷,你放心,你吩咐的,我一定做好。你还有什么话,就同我说。”
    明明即将赴死了,仇二爷的脸上却出现了释然的笑容。
    “我本是姓邱的,几百年前天下大乱那会儿,我家讨伐逆贼有功,被皇帝改姓连宗,改成武姓,从此就是皇姓,我先祖打下了基业,追溯史上该是梁王。”
    云舒听到这里,就清楚了仇二爷的身世了。
    本朝皇帝姓秦,但是先朝皇帝姓武。
    后来遭逢了乱世,就像是周朝之后有有春秋战国才有秦汉,秦汉之后又有三国,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云舒这个朝代两三百来年前也是乱世,太1祖平定天下之后依旧还是乱,这盛世和平,是几代人努力挣来的。
    然而在这之前,曾有几个自立为王的小国。云舒他们所在的这个国家,曾经的中原地区原本是梁王的天下。
    梁王因为跟先朝皇帝连宗也有了武姓,因此也算皇室,在乱世之中很有些拥护者。
    只是后来梁王的即位者政治眼光不怎么样,于是被手下一个姓秦的将领夺了江山,这便是本朝的由来了。
    按照道理来讲,仇二爷应该是前朝贵族。
    太1祖夺了梁王的江山这个故事,是在些许史书中记载的,只是记载的十分温和,不是太1祖逼着人家将天下给自己,而是一种禅让。
    而且史书还记载太1祖比较“仁慈”,曾经下令说,只要是武姓的人,即便后人谋反,也不能诛灭他们一族,相当于给了他们一块免死金牌。
    云舒刚理清了来龙去脉,就听仇二爷继续说道:“我曾祖父那一代的时候曾经掀起叛乱,想要夺回江山,只可惜兵败了。从那之后,虽然留下一条命,但是之后一家就被管控了起来,许多事情不能做,也无法出国,连出城都要被盘查到底,如此,好好的一个家族也没落到如今地步,直到我这一代,就剩下我一个了。”
    云舒听到这里,其实还挺震惊的。
    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当初明明听说仇二爷家曾谋反,却没有被株连九族,反而好好活着,并且有些人脉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一些情况。
    讲完之后,仇二爷的眼里闪出两分落寞,随即很快就被遮掩了过去。
    “所以你明白了,我的衣钵谁也不能继承,你家笙歌是好的,可惜我无法叫他认我做个干爹了。我这一套武术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初我先祖进出敌军营地,几进几出,斩下敌方首级才被赐了皇姓。我实在也舍不得断了传承,如今叫他们学了,不过是无法叫做邱家拳、邱家刀罢了,却总算还有人传承下去。”
    云舒这才懂了仇二爷的心思,总算彻底理解了他。
    “只是一点我还要吩咐你,笙歌是有夯性的人,你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会动什么歪脑筋。朱茂却性格机灵,但是有时候认死理,比我这老头子还要倔强两分。”
    云舒闻言,倒是笑了,没想到仇二爷也直到自己的倔脾气。
    仇二爷知道云舒在笑什么,也浅浅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当初我是不想教他的,只是天意似乎叫我必须要带带他。如今我要去了,没有机会教导他,你既然要走我也是拦不住你的,只是叮嘱你一句,也时常跟他书信联系,别叫人带坏了他。”
    这才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终究是师徒一场,没想到仇二爷死前还记挂的都是两位徒弟。
    第53章
    之后便没有什么人不可听的了, 仇二爷于是让笙歌进来,商量了一下身后的事情。
    他的想法就是将家里钱财都给了一直跟着他的下人,然后云舒他们只是一张草席子卷了他便是。
    “我知道你们不肯,必定要拿出些钱来为我操办。我的想法, 是如若要这样, 不如将我一把火烧了,交给照顾我的下人, 带着我的骨灰回到我江东老家去, 你们若要铺张麻烦, 必定我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
    云舒对于火1化这种事情倒没有那么介意, 毕竟二十一世纪, 基本都是火化尸1体的。
    但是古代讲究留个全尸, 一把火烧了,听来简直大逆不道。
    仇二爷知道云舒的顾虑, 便说道:“我不介意这些, 你们照做便是。”
    这是仇二爷的遗嘱,他自己都愿意了,云舒他们自然都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应下了。
    到了晚间, 云舒便跟笙歌回去了。
    到家跟林氏商量了一下,最终看着还是得耽误几日,只等仇二爷咽气了再说。
    结果没过两日,跟着仇二爷的老妪就匆匆来了, 同云舒他们说了仇二爷的死讯。
    云舒他们也不意外,那老妪也不意外, 仍旧是那么苍老, 看着没有一丝生气。
    仇二爷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 第二日,云舒他们只是派人去跟在镇上的朱茂说了一声,让来看了仇二爷最后一眼,连林氏他们也不用去,这是仇二爷之前交代过的。
    叫齐了来送的人之后,云舒就照着仇二爷说的,也不给他守丧,不用过了头七,直接砍了些柴火就在仇家附近一块空地上烧了尸体。
    火烧了许久许久,黑烟飘散在空中,仿佛仇二爷一身的怨气也随之消散了。
    云舒他们等到了火焰燃尽,然后准备将骨灰装起来。
    正当他们将骨架打碎,装到罐子里时,朱茂从怀里拿出了一片薄薄的瓦块,然后一摔,就这么将瓦块给砸碎了。
    云舒他们还是听到声响后,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摔丧架灵,是孝子的礼节。然而仇二爷并没有后人,因此不该有人给他摔丧。
    还不待云舒做出什么反应,他身边的笙歌就已经大步垮了过去:“你做什么!二爷说了,不让人给他摔丧架灵!”
    这还是云舒第一次见笙歌发脾气,之前他跟人打架,云舒也不曾见到,这会儿倒是看得真切。
    笙歌从来都是一脸的性冷淡,脸上要不是偶尔还会笑笑,云舒都差点儿以为他是天生面瘫。
    今日的怒气倒是十分明显,一张英武的脸一旦蹙起那双剑眉,整个人都威武了。
    他的这副威武模样,又正好同对面看着气质吊儿郎当的朱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知道他这么说过,活着的时候就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叨。我耳朵都差点儿被念到起茧子了。”
    笙歌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朱茂耸肩:“因为我不听话,我从来都是个不听话的徒弟!”
    然后,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到了笙歌的跟前,直视着他说道:“不像你,是个听话的乖徒弟。”
    他说的这话虽然像是在夸奖,然而显然他的语气并不是这个意思。
    与其说是在夸笙歌,不如说朱茂是在嘲讽笙歌,连老人家死后也无法替他做点儿什么。
    笙歌闻言,将一双拳头都攥紧了,一双怒目死死地瞪着朱茂。
    朱茂却并不怕他,见笙歌拳头硬了,他还挑衅道:“怎么?你这做师兄的终于不装了,想要教训教训我这个师弟了?”
    云舒见他们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打起来,于是对他们说道:“够了,老爷子才刚去,你们也消停些吧。”
    笙歌听云舒的话,因此很快便松开了拳头,只是一口气没有发挥出来,于是整个人不停地在发抖,只能尽量做着生呼吸,将内心的火气散发出来。
    其实云舒觉得,笙歌这么生气倒只有少部分原因是因为朱茂,或许他心里也是想同朱茂一样,不管仇二爷的遗嘱,而替他摔个丧的。
    只是他终究不是朱茂,所以只能默默守着仇二爷的遗嘱做事儿,就像朱茂说的,他是个乖徒弟。
    见笙歌没有搭理自己,朱茂没意思地“切”了一声。
    将骨灰装罐,云舒看着笙歌手上拿着的骨灰罐,不由得想到,仇二爷原本挺高的一个小老头儿,最后居然连一个陶瓷罐子还装不满。
    这人生,究竟算是个什么呢?
    等云舒将骨灰罐交道老妪的手中时,能够察觉到老人家身体的颤抖。她的情绪大概很激动,相伴了几十年的主人离她而去了,即便平时不怎么交流,想来平时的感情还是深厚的。
    要不然,仇二爷也不会信任她到将自己的骨灰交给一个下人了。以仇二爷的精明,应该是看出了老妪的忠诚。
    云舒忽然又觉得,或许当初仇二爷交代后事,吩咐让老妪将他的骨灰带回老家时,是不是猜到这么一个忠仆可能会随他而去,所以才故意安排的呢?
    若真是如此,云舒只能说仇二爷不愧是那个仇二爷,连自己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然而这不过是仇二爷之前除了草席之外的另外一个选择,究竟他是否动了恻隐之心,对于这个仆人还有所怜悯,云舒也是猜不透了。
    秋风刮得越发冷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启程去凤城的计划已经不能再耽误。
    仇家的事情已经耽误了他们几日的行程,好在叔叔婶婶那里知道仇家跟顾家的事情,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料理好仇二爷的后事之后,云舒他们当天就搬了行李到租好的船上,马上就要出发去凤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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