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的雄性的人类那么多,但每个人给他的特征,或者英俊,或者粗鲁,或者能说会道,或者沉默寡言,没有一个人给他的首要感觉,是“他是一个男人”这种强烈的性别的信息。
    这感觉让他一时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男人看着他,他也回看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撒腿就跑。
    更确切地说,是爬,可能他的激烈举动让男人觉得很诧异,对方的神情有些不知所以。他爬到坡上站起来,忽然想起他满脸的鲜血遮盖住了他的相貌,就像是戴上了一个面具,对方或许根本就无法分辨他的相貌,他居然还这么激动紧张。
    “你没事吧?”
    那人问道。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拔腿就跑了。
    事后宋安非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就那么跑掉。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想的时候,又觉得,他不跑掉,又留着干嘛呢,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难道他还伸出手来,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做不到,这个男人跟他在大街上碰到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如今他突然又想起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河面,心里居然有一点失落。他把水桶从车上拎下来,来到河边,提了一桶水。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一桶水他根本就提不动,于是他只好倒出来一点,半桶半桶地提上去,倒进车上的另两个水桶里。
    这样打了两桶半的水,他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车子装了水,就比原来重了很多很多,推起来很吃力,而且道路坎坷不平,车上的水桶来回摇晃,还溅出来不少。他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应该和王通一起来,让他帮个忙。
    他一边推着车子,一边朝那土坯房子的方向看,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在羊圈里头,抱着一堆草,似乎在喂羊。隔得比较远,那人的相貌看不清楚,可是他几乎可以断定,就是那天他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的心立即砰砰直跳起来,赶紧低下头,看着前头的路。想到对方可能也在看着自己,他就激动的不能自已。过了一会,他又偷偷朝院子里打量,结果让他失望的是,对方并没有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放下车把,站在那里,有些失望。就在这个时候,那人忽然扭头朝他看了过来,似乎有些疑惑,远远地看着他。
    他赶紧又抓住车把,紧张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车子咣咣当当,水溅出来不少,洒在尘土飞扬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豆大的汗珠子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汗水已经把他的后背浸透了,他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
    他已经走的太远了,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人影。但他的心跳还是快的,不光是累的,还有紧张与激动。
    他这是怎么了,他也搞不清楚。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朝前一看,是王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让你等我一块,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王通跑的太快,出了一身汗,把汗衫都打湿了,脖子背面晒的黝黑,冒着水光,胸前的衣服紧贴着身体,他看到了,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王通说:“你细胳膊细腿的,一个人怎么能推的动,我来!”
    他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推着车子往前走。宋安非说:“说的好像你劲儿很大一样,你不也是没干过农活。”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然没干过活,可是跟你一比,那也算是有力气的人了。”王通说着,忽然笑着伸手摸他额头,他像触电一样,一把就将王通的手打开了。
    王通愣了一下,手指上还沾着宋安非的汗液,笑着说:“这么大反应,吓我一跳,以为我占你便宜?”
    宋安非讪讪的,说:“谁知道你要干什么?”
    王通就乐了,俊俏的脸庞带着点痞痞的坏:“我要真想干点什么还不容易,现在就行,你看这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宋安非不说话,脸却红了。王通也发现了:“脸红了!”
    “热的!”宋安非说着就加快了不步伐,走在了前头,王通也推的快了一点,装作很累的样子:“我说你别当撒手掌柜啊,好歹帮我推一把。”
    宋安非这才放慢了速度,在一旁帮忙推着。王通不老实,又要调戏他:“你脸红了更好看,比大姑娘还秀气。”
    “你还说?”
    “生气的时候更好看,就算骂人也骂的人心里头软软的,你是不是没发过脾气?”
    宋安非索性不再搭理他,王通就闷闷地笑,伸手偷偷摸宋安非的手,白白嫩嫩的很滑溜。
    宋安非就撒了手,不再帮着他推了,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王通心里头乐开了花。
    等到了田地里,王通已经累的走不动了,两桶半的水根本就不够用,但是两个人都没力气再跑一趟了,宋安非打算明天再去,浇了地,就请王通去自己家里头吃饭。
    一路上王通不住嘴地说,他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但是那语气却是软的,带着他特有的温柔劲儿,王通很喜欢这样的宋安非,说他娘吧,但是又说不上,说他只是气质温和吧,又似乎像是个大姑娘,含苞待放的,惹的人心痒,激发人心里的恶趣味。他真想上了宋安非,操的他哭爹喊娘。
    宋安非的身世,他如今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了,王老爷不肯认宋安非,倒是合了他的心思,不然一个王家的大少爷,他哪儿能染指的上,还是这样好,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他也就有了可趁之机。看今天的情形,宋安非已经有点情窦初开的意思了,凭着他多年勾搭的本事,宋安非这只小羊羔,早晚落到他的嘴里头。
    他这样想着,就进了院子,宋安非去屋里端水给他洗手,刚进了屋子,忽然惊叫了一声,他立即跑了进去,一看,宋英人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嘴角和前襟上,全都是血。
    这一下他也慌了神,宋安非急的都要哭了,喊了半天,宋英才算睁开了眼睛,可是人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了。
    看这情形,得请大夫了。
    “婶子这病不能拖了,得到镇上请大夫看看才行。”王通说:“得想想办法,住几天院,最好能用西洋药,我听说那玩意见效快,我认识个朋友,他老母亲都快没希望了,就是住了几天院,好了。”
    “别……别浪费那个钱了……”宋英虚弱地说:“我喝口水就行。”
    两个人合力把宋英抬到床上去,忙活了一番,从屋里出来。王通说:“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啊。”
    虽然宋英死了,宋安非一个人,他更容易得手,不过此时此刻,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难受。宋安非也不说话,站在日头底下,沉默了一会,汗珠子顺着他白皙的脸庞流到衣襟下,那么热的天,他的衬衫依然扣到了最上面的一个纽扣。
    憋久了,宋安非说:“你帮我看着我妈,我去镇上一趟。”
    “干嘛去?”
    “要钱。”
    第017章 土匪来袭
    王家最近乌云遍布,都是为了王玉燕的事儿。
    嫁给王虎,王家的人尚没有什么意见,可是要嫁给鳏夫陆啸昆,王家的几个长辈,都不愿意了。
    “这明显是作践人!答应了这个要求,以后咱们王家还怎么在当地立足?咱们王家因为惧怕一个土匪,把自己的亲闺女都给葬送了?”
    “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我看那王虎,也就是生气咱们家姑娘一开始架子端的太高,想要煞煞她的性子,他不是最爱玉燕么,哪儿舍得真让她嫁给别人!”
    “依我看,咱们就跟他撕破脸怎么了?他王虎说来说去,不就是个土匪!他有兵马,难道咱们就没有了?!硬着打一仗,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王家的人越说越激动,再加上王玉燕一直闹绝食,人都瘦了一圈了,张桂芳就下定了决心,要跟王虎一抗到底。
    因为到了非常时期,王家大院的安保也做的非常严实。宋安非到了大门口,愣是进不去,只好在大门口等着,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大概传了好几道,这消息才传到了王家管家王安的耳朵里,王安正忙着招兵买马的事儿,就叫了身边的人去通知里头,那身边的人却眼色,直接把这事,通报给了张桂芳。
    张桂芳正劝她闺女王玉燕吃饭呢,哄了老半天,王玉燕愣是一口饭不吃,正在气头上,一听说宋安非来了,眉头一皱,立即就恼了:“这倒霉鬼怎么又来了!”
    “听说是有急事,要见老爷呢。”
    张桂芳阴沉着一张脸想了一会,说:“既然他是找老爷的,你告诉我干什么?还不去告诉你老爷。”
    “是是是。”那人赶紧慌张地去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事办砸了,于是去回了王安。王安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蠢东西,这事你怎么能叫太太知道,你不知道她最恨宋家的人么!”
    王安放下了手里的活,亲自去找了一趟王阳,王阳心里头烦躁,说:“他又来干什么,就说我不在家。”
    “这事太太已经知道了,老爷要是不想见,那我就去回太太一声。”
    既然张桂芳都知道了,王阳就更不敢见了。王安从屋里出来,又去找了张桂芳,说:“老爷说了,他不见,让太太看着办,他听太太的。”
    张桂芳听了,冷笑说:“他的儿子他都不见,让我见什么?打发他走了,这个瘟神,要不是他,我们家说不定还没有这些事儿呢!”
    王安听了就要走,却听见身后房门忽然打开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正在闹绝食的王玉燕,打开门问:“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外头谁来了?”
    张桂芳一见女儿出来,立即迎上来说:“好闺女,你可总算开门了,你再不见人,妈都要急死了。”
    “管家,我问你话呢,谁来了?”
    王安看了张桂芳一眼,没敢说话。张桂芳就说:“你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你爸爸在外头的那个私生子。”
    王玉燕一听就来劲了,说:“真的么,那我得去见见,我听他们说,我这个哥哥,跟我长的有几分像呢。”
    “什么哥哥,你哪来的哥哥,不过是外头的狐狸精生的孽种,你爸都不见,你见什么?”
    张桂芳要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王玉燕步子走的快,她只好跟了上去。几个人来到大门口,就看见宋安非站在夕阳里头,那穿着在当地算是时髦的了,上头白衬衫,下面西装裤,虽然看着都有些旧了,可是很干净,猛地一看,倒像是那留洋的阔少爷。这都是宋安非从前在江阴时候,捡的他表哥表弟不穿的衣服。
    王玉燕让下人打开门,招手说:“喂,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宋安非闻言抬起头来,结果就看见了一个阔小姐在门口站着。看那穿着,时髦靓丽,脖子里带着一大串珍珠项链,嘴唇也是抹的红艳,那身材对于女性来说,算是很高挑了,赶得上他的身高,一身裁剪得体的连衣裙,被风吹的一摇一摆。
    王玉燕看见宋安非,就愣住了。
    果然是长的像,虽然不如传言说的那么像,可是眉眼之间的神态,打扮打扮,或许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不是熟悉他们的人,还真分辨不出来。
    宋安非倒不觉得自己跟王玉燕长的像,他有个习惯,不大爱看人脸,也不愿意跟别人对视,他直接走了过去,说:“我要见王阳。”
    王玉燕身后的张桂芳一听就笑了出来:“好个没规矩的东西,你亲生父亲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宋安非听了不说话,王玉燕就问:“你找我爸干什么?”
    宋安非说:“也不一定要找他,我妈病了,急需要用钱,你们谁给都行。”
    张桂芳笑的更大声:“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们家是开银行的,还是开福利院的,难道生病的人,都要管我们要钱?”
    “你知道我为什么管你们要钱……”宋安非说:“我长这么大,王阳他没花一分钱,这点钱,是他该给的。他既然生了我,就该负责。”
    “这话可说差了,就我听我们家老爷说的,当初他可不想要你,让你妈流了,你妈不肯,非要自己生下来,她自己做的主,怎么就要我们家老爷负责任?”
    宋安非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说:“我要见王阳。”
    “老爷不得空,你改日再来吧。”张桂芳说着就挽住王玉燕的胳膊,拉着她往里走,王玉燕说:“妈,我看他这么可怜,就给他点钱嘛,咱们家又不缺钱。”
    “少说话,咱们家又不是银行,哪来那么多闲钱,要了一遭,又来一遭,这一遭要是给了,以后就没玩没了了!”
    宋安非见她们要走,一下就急了,于是语气也放缓了很多,带了点哀求的神色:“我妈真的病的快不行了,不然我也不会来的。你们不肯帮忙,她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这年月哪家不死人呢!”张桂芳有些烦躁:“关门关门!”
    宋安非一个箭步跑上前去,伸手挡住了大门,那关门的人也不敢十分用力,为难地看着张桂芳,张桂芳脸色一变,正要发火,突然间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个人,嘴里大喊着:“老爷,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土匪打进来了!”
    门口的人一听,脸色全都变了,张桂芳赶紧吼道:“还不赶紧关上大门,叫人来!”
    那看门的也慌了神了,一把将宋安非推了出去,宋安非被推倒在地上,那大门咣当一声,就合上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本能地就爬起来去拍门,可是拍了两三下,忽然意识到,王家的大门,是不会给他开的。
    他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连眼圈都是红的了。他朝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乌压压的人群骑着大马,直接朝大门口奔来,他慌张地朝一边跑,但是他人哪里跑的过马,直接被人一棒子捶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又朝王家大门口跑,眼看着已经没有退路,突然一声枪响,那追他的土匪应声从马上倒了下来,他惊魂未定,靠在门口,大门忽然打开,一只手猛地拽住他,将他整个人拽到了里头,大门随即又合上,王管家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往里推了一把:“快躲起来!”
    宋安非只看到一群家丁,个个手里端着枪,他惊慌失措地往里跑,只看见王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尤其是那些小丫头,个个惊叫连连,王家要是被攻陷了,她们这群丫头的命运可是不敢想象,听说那些土匪,个个好色如命,她们的清白,可是保不住了!
    外头突然枪声震天,像春节时候放的鞭炮一样,简直骇人。宋安非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躲,就跟着别人跑,突然在一个拐角,看到了王阳。
    惊慌之下,他也忘记自己对王阳的痛恨了,赶紧追了上去。王阳和张桂芳,并大小姐王玉燕,在几个家丁的护送下,正往后院的土堡走,那是王家为了抗匪专门修建的堡垒,虽然都是土坯,但坚固无比,上头有几个炮口,是最后的安命之所。远处突然传来了丫鬟的尖叫,宋安非回头一看,那些土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闯进来了,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冲了过来。
    他拼了命地朝土堡门口跑去,张桂芳他们已经跑了进去,他听见有人喊:“快关门,快关门!”
    他惊慌失措,拼了命地跑,好像脚底下生了风,从来没有跑的那样快。他在惊慌失措中,看到了王阳的眼睛,还有张桂芳惊慌失措的一张脸,王玉燕的眼泪。
    他想让他们等一等,等他跑进去,于是他盯着王阳的眼睛,喘息着,奔跑。
    幸运的是,他终于在大门合上之前跑到了门口,他一个箭步跨进去,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胸口的衣服。他看到了张桂芳愤怒惊慌的一张脸,用力将他往外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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