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庄子非说,“我要去南美大概两星期。”
    “你说过的,明天出发。”而且,说了不知一次。
    “可你晚餐总是随便对付,煮一个方便面,开一罐八宝粥,乱七八糟地就过了一天。”
    “……”庄子非根本没说错,凌思凡也无从反驳。
    “我、我不喜欢。外卖也不太好,谁知道食材新鲜不新鲜,还有有没有加过添加剂?而且你都乱点,不懂营养。”
    “喂……”凌思凡想:自己有那么惨?
    “而我给你准备的呢,都是很合适的搭配,肉、鱼、菜、蛋、豆制品等,我想让你吃我这些。”他看了很多营养学的书,对晚餐的设计很有自信。
    “……”
    “你忙,我知道的。”庄子非又说道,“所以我呢,把菜全都准备好了,你到时炒一下就好……真的是非常简单的,不会超过十分钟的。喏,我把肉都切好了,放在这个盒子里面,标签上面写着日期,你每天在冷冻层找,不过最好提前拿出来化,不然就都会冻在一起了。菜呢,是在这种盒子里面,还是按照日期排的,全部都在保鲜层里,你从左至右依次拿。调料我也都拌好了,和用的菜放在一起。这是炒菜用的说明,你就按这个做就好。其实都是简单的菜,基本上,倒油、放肉、放菜、放调料,混在一起炒两分钟就行。”说这话时,庄子非向凌思凡展示着盒子、盒子上的标签,以及已经被切成小块的肉、青菜、土豆、莲藕、豆腐等等。他的手指红通通的,十指指尖还有点皱,想来是因为肉很冰,而他刚才却一直都在切的缘故。
    “子非……”
    “不过肉是两星期的,菜却只是一个星期的份。我没法准备下周的,因为菜不能保存那么久,会不新鲜。所以,周日会有新的菜寄过来,都是从霄凡网站上订的……第二星期食谱简单,你就自己洗完了再切下,按照说明弄一弄就好了。”
    “……”
    “你啊,”庄子非声音低沉地说道,“真的不能再不注意身体,否则就又要进医院去了。”去南美两星期,庄子非实在不放心——凌思凡对吃没要求,总是不饿就行。
    “子非……我又不是小孩子啊。”凌思凡说。他是拥有十几万人的公司的总裁,怎么可能连吃饭这种事都做不好?不,就算不是总裁,他也是独立生活很多年的成年人了,即将在明年迎来他三十周年的生日,难道还不会吃?凌思凡也不是不会做饭,只是近些年来实在太忙,便不愿意将时间花在这上面。
    “那可能是我小题大做吧。”对于不解风情,庄子非也没恼,“这回我们先这样试一次,如果你实在感觉不太好,下次我就不提前准备了。”
    说完,庄子非便开始动手归拢饭盒:“思凡,我回来会检查的,一盒都不能剩。哦,不对,我多备了几天的份,那就,回程日之前的食材,一盒都不能剩。”他预计离开十四天,桌子上放肉和菜的盒子却一共有三十六个。
    “剩了会怎么样?”凌思凡问。
    “剩了……剩了……”庄子非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能威胁思凡的,最后只得实话实说,但是自我感觉非常没有气势,“剩了……我会难过。”
    “……”凌思凡说,“放心,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我也知道,”庄子非手根本不停,“你哪舍得浪费这些,再去弄新的吃的啊。”凌思凡是个葛朗台,绝对不会扔掉菜的。这与他有多少财富无关,纯粹就是凌思凡的天性使然。
    “不,不单是不舍得浪费。”凌思凡低着头,黑色的头发垂下了几绺,遮住了他的眼,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还有,也不舍得让你难过。”
    “思、思凡……”庄子非似乎有点幸福得傻了,呆呆地看着凌思凡漂亮的脸。
    凌思凡也不再说话,而是开始帮庄子非收拾。他把放菜和调料的盒子按日期顺序仔细排好了,然后几个几个地拿给庄子非放到冰箱保鲜层里。庄子非就站在冰箱前边,等着凌思凡将新的一批盒子递到他的手里,再由他逐一地再次查看最后放置归位。
    冰箱里的盒子一点一点增多,好像是什么兵团般,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在那里。幸亏凌思凡厨房的冰箱够大,足足有四百升容量,平时也不太放东西,才能将三十六个盒子勉强全塞进去。
    对于庄子非做这种事情,凌思凡虽然表面上觉得好笑,但他实际上却受了触动。
    他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庄子非能一方面恣意放纵感情,另一方面又能很克制地等待他的回应。他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同时又能泰然应对一切。
    凌思凡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冲动。他忍不住去想: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保护他一生一世、让他免受孤独之苦?
    曾经,他有一道厚重的门,用来抵御外来的人。在他心里,被找到就等于灾难,可悲的是,真的没人找到过他。
    在现如今,有人找到了他,而他却不知道,他是否真幸运到了可以免于想象中的灾难。
    当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就和所有的孩童一样,以为爱和生命全都是永恒的,然而这世界给会给人上上无比残酷的一课,它总是会通过突然和猛烈的方式来告诉人们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是。在那时候,所有被上了课的人,都会被迫睁大惊恐的双眼,眼瞳中倒映出某一个身影最后的姿态。
    既然死亡是生命的必然,那么,消逝是否也是爱的必然?
    或者,几乎必然?
    他真的可以避免吗?
    他何德何能,可以避免呢?
    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无为地假寐。与苦恼相似,一定程度的孤独是人类共同的命运,但是也许,庄子非的爱可以稍稍地填充他一点。
    有位作家有句名言:“哪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凌思凡没有看过他的书,却记住了他说的这句话。在凌思凡初三那年,他曾喜欢与自己的影子玩耍。影子左右跳动,他也会发出貌似欢快的笑声。
    第40章 股东内斗(十四)
    搬完了盒子后,庄子非便看着凌思凡小声说:“思凡,那我走了?”
    “嗯。”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好不想离开你啊……”
    凌思凡拍了拍庄子非的肩膀:“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那也是两个星期呢。”一年也只能有二十七个两个星期。
    “好了好了,”凌思凡问:“你不是喜欢小动物们么?”
    “嗯,对的……”
    “那你就开心点。”
    庄子非嘟囔道:“可我更喜欢你……”
    “……”凌思凡自然也知道。如果他的地位还比不上动物,他就不需要如此犹豫了。
    庄子非又问说:“思凡,你也会希望快一点和我再次见面么?”对于这一点庄子非很不确定。从令两人关系有了变化的北美回到中国之后,庄子非就一直以养伤为借口逃避他的工作。这回,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的分离,他非常想弄清凌思凡的心思。
    “……大概是吧。”与刚从班芙公园回来后的刻意掩饰完全不同,最近,在庄子非面前,他不大说谎了。股东内斗已耗尽了他的精力,实在没有体力再和心中的猛兽进行搏斗了。于是,就有东西悄悄蔓延开来,让他在这样成熟的、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走向终点的年纪,忽然对早已放弃了的感情产生了幻想。
    “思凡,”庄子非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帮我养养猫,行么?”
    “猫?”凌思凡问,“不放在你家人那了?”
    “放姐姐那也可以的,但我更想交给你养。它很乖的,每天喂一次粮就好,猫砂盆会自动清理。”在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后,猫在庄子非家都是用马桶的,不过放在别人家寄养时,庄子非就会把自动的猫砂盆也一并送过去。
    “……”因为切菜的事,凌思凡的内心还柔软着,竟然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似的说道,“那你明天一早把它送来,我八点钟必须出门上班。”凌思凡没有迟到的习惯,即使是CEO,没有特殊的事他也会每天准时地出现。
    “好的,我七点四十到。”
    “嗯。”
    ——于是,在庄子非不在的时间里,凌思凡成了临时的主人。
    猫还是黑乎乎,有时晚上它在某个房间里闹,凌思凡打开摄像头想看看它,却根本找不到。
    它也还是粘人,不过黏凌思凡的程度明显差了一大截,一半时间在蹭,另外一半时间都是自己到处乱逛乱玩儿。庄子非走那天,它依依不舍,一直不停地缠着庄子非,好像明白对方又要走了。而庄子非,借口哄猫,一直拖着不走,拖啊拖的差点没有赶上航班。他把路上时间都压到了不能再压,甚至指望自己可以超常发挥,用比平时更短的时间就赶到机场,好像他在路上的动作可以快一点,就能在凌思凡身边再待一下,即使只是再待两三分钟也好。凌思凡一直催也催不动,最后强把人给推出去了。他自己的性格是预留足够的时间用以应对各种突发问题,绝对不会卡着点走。
    对着那猫,凌思凡发现自己多了个毛病,就是,他时常会抱着黑猫与它对话,问:“你猜,你那个兔子爹在干什么?”、“他找到自己要拍的动物了么?”、“他会采用白天还是夜晚工作?”、“他该不会又不能保证睡眠吧?”、“他在那边吃的应该还合口吧?”、“他已经有了他满意的照片吗?”、“这回他会带回什么样的照片?”猫自然听不懂,可正因为它听不懂,凌思凡才会讲,将他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对着人时,他不敢讲。
    有时,他会试着拍猫,想自己偷偷地提高摄影技术,给庄子非个惊喜,然而拍出来的却总是黑煤球。他拍了好多张,都没有太好的。他也会试着调整光圈或者ISO,效果却总不好,凌思凡感觉自己并没有才能留下好的照片。
    “反正有庄子非,”他自暴自弃了,“我不需要会拍。”
    凌思凡也会频繁地查看自己的微信,还有庄子非微信朋友圈里边的内容。庄子非大多数时候无法接触网络,不过他偶尔也会进入到村庄。每一次重归“人类社会”后,他都会立刻联系凌思凡,凌思凡会不厌其烦地问,庄子非也不厌其烦地答。而明知道庄子非只要有网就会敲自己的凌思凡,却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信给对方,问他“在么”,大约每天都有几次,然后不报太大希望地期待着对方其实在线。因为担心半夜会错过庄子非发过来的消息,凌思凡睡觉都不太踏实,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摸过手机看看微信,他也养成了盯着手机发愣的毛病。而当庄子非发现凌思凡总是半夜回自己消息后,便再也不在中国时间的深夜联系他了。于是,凌思凡只好改看微信朋友圈,用以确定对方此时在干什么。他还经常跑去偷看庄子非的“同事们”的微博,不过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一个像是在与庄子非同行的人。
    凌思凡想: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应的人,真的辛苦。
    此外,每天下班回家看不见那个人,凌思凡都会觉得不习惯。一开始,他以为过两天就会没感觉了,谁知空落落的感觉与日俱增。
    就连他家,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在得到了凌思凡家的钥匙后,庄子非时常将凌思凡家擦得锃亮。第一次看见庄子非的成果时,凌思凡惊讶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地面一尘不染,桌子干净整齐,家具、电器、碗筷等等全都闪闪发光,仿佛有什么童话中的人用了魔法般。
    而在庄子非出去工作后,家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
    很莫名地,凌思凡就不太想回家了。而此之前,他每天都会期待着开门。
    又没什么人等,着急下班干吗?
    正好,公司的事也多。
    之前股东内斗耽误了一堆事,此时全部都要重新跟上节奏。
    另外一点麻烦的是还要重新招聘个CFO。诸葛林被开除之后,内部没人能代替他,凌思凡必须要从外面挖。他也面试了几个人,感觉都不是很合适。诸葛林确实是有才能的,凌思凡也不太愿意降低标准。CFO的重要职位一直空虚,让凌思凡感到非常头痛。恰逢收购安世的事正式获批,双方即将开始正式整合,这节骨眼儿上没CFO,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对于被开除的结局,凌思凡其实有点替诸葛林感到可惜,同时他也感到好笑,一直以来都有很多政界官员、企业高管因为男女关系失势,如今自己公司也出了个。
    ……
    就这么着,凌思凡一边觉得没意思,一边关注庄子非的动静。时间流逝,对方回程日期越来越近,他也情不自禁有些期待。
    再次见面,是什么样?
    在第十二天时,凌思凡给庄子非发了条微信,问:“还顺利吗?”
    对方一直没回。
    凌思凡又发了一条:“哪天回来?”这次内容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转弯抹角。
    然而,过了整整十二小时,凌思凡也没有收到回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猫一起的时间长了,抑或是从庄子非那学的,凌思凡随手发了个只有一个字的问句:“喵?”
    再过两个小时:“喵!”
    又是两个小时:“喵……”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更像是欣喜中的一种撒娇。
    到了第十三天,二十四小时没接到回音的凌思凡有一点疑惑了:还没回村子里?还有一天就到了原定返程的时候了。
    那人在干什么?还没有拍完么?那是不是无法准时回来了呢?计划顺利的话,应该会有网了。
    ——很巧合地,正在胡思乱想的凌思凡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1开头的,凌思凡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它是个来自于美国的号码。
    对方明显是外国人,操着他的母语英语:“是凌思凡先生?”
    “……?”凌思凡说,“是我。”
    “哦,你好,”对方又道,“我是《Discovery》杂志社的Ron。”
    “嗯?”凌思凡说,“你好,Ron。我能知道电话是关于什么的么?”凌思凡很清楚,这是庄子非签约的杂志,大约六年之前,庄子非的一个编辑将他推荐给了这本杂志。
    在一瞬间,他的胸中涌起了不好的感觉。
    “冒昧地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是庄子非的紧急联络人之一。”
    “……”凌思凡并不知道他是紧急联络人之一。然而此时,这件事显得并不太重要,他问:“怎么了?”
    “庄子非……失联了。”
    第41章 野外失联(一)、(二)
    “……什么?”凌思凡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的一声,“庄子非失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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