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观看此次韩起表演之时,也特意在注视着晋侯的态度,只见晋侯从韩起主持会盟到此时,他似乎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整个人也显得十分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平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豪气万丈”。
    这却是为何?李然心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不待他思考出答案,会盟台上的季孙宿已然出声。
    “敢问韩中军,此言乃是何意?”
    季孙宿的确惧怕晋国,或者说惧怕韩起,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放弃挣扎。
    尽管他知道今日之会,韩起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一如之前代祭天一事,此次很有可能又给他在背后来一刀,但他身为季氏宗主,鲁国的头号话事人,若不挣扎一下就此放弃,那季氏岂非当真颜面尽失?
    人便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在未面临绝境之时,总觉得希望还是有的。就算是自我安慰,也总能从各种各样的因素当中找到一丝慰藉的希望。
    季孙宿此时此刻心底还残存的一丝希望,便是韩起曾经是收受了他的贿赂的,总不至于将自己一竿子彻底打死,收了钱不办事吧?他好歹也是堂堂晋国的执政卿呐!
    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
    只见韩起闻言顿是微微皱眉,而后又朝着莒子与邾子看去:
    “两位君侯,季孙大夫似乎还不知何事,要不便劳烦两位来向季孙大夫言明吧?”
    聪明的韩起,在关键时刻,很合时宜的将这个包袱甩给了两位苦主——莒国和邾国。
    他的确是收了季氏的好处,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会帮季氏斡旋。两族友好是一回事,但国际问题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加上昨晚羊舌肸跟他的一番言说,此时他更坚定这浑水只能让莒,邾两国自己来趟。
    事儿,我的确办不了。
    但面子我给你了,接下来你自己要如何面对苦主,那就是你季孙宿自己的事。
    我韩起就假装啥都不知道,这便是对你季氏天大的面子了。事都做到这份上了,接下来的,跟我韩起便是半毛钱关系也无了。
    没错,打个酱油,走个过场,顺便耍耍威风,就是我今天的主要任务。非但不趁机落井下石,还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韩起也算是对你季氏有个交代了。
    李然在台下远远看着,心中不由暗暗佩服韩起的狡猾。
    而莒,邾两国的君侯得闻韩起所言,也当即是都站了起来,向着晋侯先见了一礼。
    这时候,晋侯做出了从会盟开始到现在,终于是做了第一个极为明确的动作——拱手。
    他拱手的意思,便是示意莒,邾两国的君侯:你们随意便是。
    季孙宿看到这一幕,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难怪韩起这厮不肯相助于我!原来是晋侯在背后支持他们!”
    晋侯虽说只是个象征,可他再是“象征”,那也好歹是晋国的国君——名义上的盟主,自然是要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
    而韩起身为中军佐,六卿的权力再大,在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上,看看老板的脸色又有何不可呢?
    此时老板发话让莒,邾两国自行处置,那不是摆明了要偏袒他们两个,而要放弃季氏?
    季孙宿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片苦涩:
    哎!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觐奉给晋侯好了!
    然而,这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可吃,当季孙宿选择贿赂韩起的时候,这一局他就已经输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他一方面太小看晋侯的作用了,另一方面对韩起的处事原则终究还是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以至于本末倒置,败局已定。
    “哼!季孙老匹夫!”
    “今日当着晋侯的面,寡人便问问你,你季氏违背宋盟之誓,连年侵犯我们领土,又占领城邑数座。你眼里可还有这天下公理?可还有晋侯?!”
    邾子比较强势,而且义愤填膺,张嘴公理闭嘴晋侯,直把季氏的行为是绑架到一个下不来台的高度。
    倒是莒子,反而是显得十分的淡然,或者说……无所谓,只站在一旁一直未曾开腔。
    事实上并不是莒子无所谓,他不说话的主要原因是他嘴里还一直在咀嚼着什么东西,所以……
    “盟主在上,还请君侯为我等做主啊!”
    邾子很聪明,转过头就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晋侯。
    季孙宿见状,当真是打碎了牙直往肚子里咽。他此时可谓是千般后悔万般无奈,早知如此,鬼才来参加什么狗屁会盟啊!
    当初叔孙豹称病不能前来之际,他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捡了个便宜。然而今日看来,这哪是便宜,这分明就是个巨坑啊,而且是所有人都等着他往里跳!
    “叔孙匹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在心里暗骂一阵叔孙豹后,季孙宿情知今日已无回旋之余地,当即将目光转向晋侯,正欲开口,却不料一直未曾说话的莒子忽的又出声了。
    莒子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而且又贪嘴,一直给人一种“不太懂礼节”的样子。
    可当他把话说完,李然这才猛然一怔,暗自叹道:
    “这群人都特么是戏剧专业毕业的吧!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演!”
    只听莒子若无其事的言道:
    “季孙大夫啊,寡人今天来,就是来向你要城邑的。你只要把城邑还给寡人,寡人就还当你是朋友。”
    这话乍一听,或许还没什么。而且还能显得莒子天真,与他本身形象十分符合,堪称完美。
    可仔细一想,这里面的文章那才叫一个大。
    首先,莒子明确说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向季孙宿索要城邑的。那么意思就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今次前来会盟的目的。
    问题就在于平丘之会前,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天哪里来的勇气一上来就向季孙宿索要城邑?
    这岂非说明此次平丘之会前,他已经得到晋侯的肯定,所以这才如此放心大胆的前来索要城邑?
    其次,他还说“你只要把城邑还给寡人,寡人还当你是朋友。”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十分的客套。
    然而把这话反过来思考一下呢?
    倘若你不还,那就当你是什么?
    没错,就是敌人。
    言下之意,要么是朋友,大家和平共处共同发展,要么就是敌人。
    而一旦成为了敌人,那么对不起,大家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显神通了。
    于是,问题就又来了,在平丘之会举行之前,莒国眼睁睁看着季氏占领他们那么多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为什么现在反而突然就这么硬气了?还动不动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这当然是归因于孙武目前在领导莒,邾两国军队的原因。
    而今,在孙武的领导下,莒,邾两国的军队正可谓是势如破竹,已然将郠邑给团团围了起来,季孙意如眼下已是苦苦支撑又断了外援,兵败郠邑便是旦夕了。
    也正是因为前线战事大捷,他才有勇气来说这话。
    综上所述,这个莒子看上去“傻乎乎”的,可他每一句话都可谓是暗藏玄机。
    要说他是戏剧学院毕业的,那一点问题也无,此等演技真是绝了!
    李然是真的佩服这个胖子国君,要知道此人刚才那副贪嘴的憨憨模样,差点连他都骗了过去。
    “人才,真是人才啊。”
    李然再度一叹,对于这个奇妙的世界凭空又多了几分期待。
    言归正传,莒子这边已是放下狠话:你不还我,我就打你。
    季孙宿当又不傻,自然是听得出来这意思,闻声急忙道:
    “君侯息怒,……此事乃晋侯与寡君……”
    “咦?你家君侯呢?你家君侯现又去了哪里?”
    不待季孙宿把话说完,莒子便是进一步问道。
    季孙宿顿时又愣住了。
    鲁侯在哪里?鲁侯已经在返回鲁国的路上了啊!
    “寡人听闻,昨夜鲁侯便已启程返回鲁国,此间你便是鲁国的代笔,此事你总该给个说法才是。”
    邾子此时趁胜追击,直接点名问季孙宿讨要说法。
    此时的季孙宿那叫一个尴尬,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这会盟台全是石筑,他头再硬,只怕也撞不开一条缝来。
    可就在这时,季孙宿脑中忽的灵光一闪,突然觉得今天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鲁侯返回鲁国之事,应该只有鲁国人知晓,最多再加上羊舌肸,韩起等人,那邾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昨晚羊舌肸前来劝退鲁侯一事,早已是告知莒子与邾子了?
    原来如此!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
    季孙宿猛然转醒,一双老眼之中立时迸射出两道骇然的目光。
    “原来这是羊舌肸他们早就安排好的!今日之局,就是他们故意设计针对老夫的!”
    “所以他们才会故意在昨晚让鲁侯返回!为的就是今日让老夫下不来台!”
    鲁侯不在,此间一切鲁国应承担之责任,自然只能由他季孙宿来承担。
    无论是莒子与邾子的兴师问罪,还是最后晋侯的责罚,都将由他季孙宿一人承担。
    而这一场所谓的平丘之会,他季孙宿不过是一个案板上的一顿鱼肉的罢了。
    第三十九章 拘禁季孙宿
    季孙宿虽一时有些懵,但毕竟从政多年,总还是有些政治警觉的。至少他不是在会盟结束以后才发现问题的不对劲。
    当他听到邾子之言,便立即想到了今天的这一局,多半又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
    然而又是谁会精心布置如此精妙的一个局,单独来算计他呢?
    叔孙豹吗?
    他人都不在,又如何能够使得羊舌肸与韩起为他说话?
    李然吗?
    他不能理解,李然不过就一小小的客卿,究竟是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
    季孙宿一时情急之下,却还是未能理清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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