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今晚,当不只是前来为然送行的吧?”
    明人不说暗话,你人都既然来了,何不直截了当的说想要干嘛呢?
    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岂非让人厌憎?
    观从听罢,当即笑道:
    “先生莫急,且听从慢慢道来。”
    话音落下,观从起身,一手置于腰间,一手置于身后,神情也在霎时间变得凛然起来,给人一种十分凌厉的感觉。
    “从自小学卜于周王室,后十年入楚,二十任楚之卜官,而今三十,终得一席之地。”
    “与先生的韬略相比,从这微末之伎自是不值一提的。”
    “然先生或许有所不知,其实先生与从乃是同道中人。如今楚国的上半局既已由先生落子而弈,那这下半局,便由从替先生落子,如何?”
    楚国的上半局,楚国大兴,逢战必胜,无论声望还是势力,都达到顶峰。
    这是李然的手笔。
    可李然也能够预见楚国的下半局,这也是他为何选择不辞而别的原因。
    只是,他所能够预见的下半局之溃败,又完全是因为他亲手缔造了这个几乎完美的上半局。
    “大夫此言差矣。然与大夫何时成了同道中人了?李某为何不知?”
    李然若无其事的问道。
    观从闻言,只微微一笑,并是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李然道:
    “难道……老阁主未曾告之少主么?”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死静。
    饶是李然,也被这一句震撼非常,久久不能言语,脸上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原来这观从,竟也是“道纪”的人!
    竟是他老子安排在楚国的眼线!
    当初在晋国,医和所言仍是历历在目,他老子手底下的这帮人大多都是巫医卜乐之辈,因为靠着常年游走于列国,所以得到的消息甚多,相互之间流通后,就变成了一条条能够制衡权贵的把柄。
    由于他们手握着这些把柄,所以自然能够在列国都混个风生水起。
    不过,李然一直以为道纪的成员按理仅限于中原诸国,毕竟楚国是完全不一样的国家,一个无论是其国家制度,亦或是统治方式都完全不同的国度。
    然而,当观从道出这一句话时,李然这才恍然明白,他老子的手底下这一众势力究竟是有么的强大!
    若不是李然事先就知道,这“道纪”与“暗行众”的理念以及其诉求是完全不同的。
    要不然,李然还真会误以为他老子的“道纪”与“暗行众”是有什么瓜葛。
    也亏得道纪与暗行众并不是一路人,要不然像这样一个庞大得令人生畏的地下情报组织,若再倚靠着“暗行众”走向台前,那其能量恐怕早已足够颠覆整个周王室的了。
    “哦?如此说来,你是奉了家父之令潜伏在楚国的?”
    一番震惊后,李然又稍稍收敛了心神,并是继续问道。
    观从闻言,不禁点了点头,并道:
    “从乃是奉老阁主之命入楚,潜伏已十年有余,为的便是扶立王子弃疾登上大位!”
    “什么?”
    李然闻声一怔,脸色顿时剧变。
    “原来那个一直在背后为王子弃疾出谋划策之人便是你!”
    王子弃疾为何能屡次获得楚王的信任,又为什么能顺风顺水的成为蔡公!
    原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王一直极为信任的观从!
    而李然此时也是心神一震,猛然想起那次在郢都,王子弃疾摆下鸿门宴,准备干掉自己的事来。
    “呵呵,难怪当年郢都对峙之事。李某就曾想,四王子为何会下得如此的一步臭棋来?恐怕这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当初,王子弃疾打算在他自己的府邸干掉李然,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对王子弃疾而言都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可王子弃疾却仍旧是这么干了。
    而最终,李然不但反将了王子弃疾一军,而且还成功让安坐在幕后的楚王亲自上门致歉,使得楚王再也不敢心生干掉李然之意。
    从最终的结果来,王子弃疾这一手,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然当时还很好奇,他为何会下这么一步臭棋,今日看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观从的身世
    正因为观从也是道纪的人,所以他才会故意教唆王子弃疾下得这么一步臭棋,如今看来,其用意反而是为的保护身在楚国的李然。
    “呵呵,少阁主谬赞了。从只是略施小计而已,何足挂齿?与少阁主的智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不过四王子他,一直想将先生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却并非是观从所为。”
    李然身为道纪的少阁主,对于观从的重要性已无需多言。所以,观从按理是不会与李然作对。
    而王子弃疾之所以数次咄咄逼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不过是见不得李然为其王兄所器重。也担心将来有朝一日,其王兄会在李然的帮扶之下,真的就此坐稳了王位。
    现如今,伴随着李然在楚王面前失势,对于王子弃疾而言,李然也就不再具有威胁。因此,也自然就随李然去了。
    “王子弃疾,此人心术不正,望之便不似人君,你们又为何要执意扶立他为楚王呢?”
    既然知道了观从的真实身份,那李然便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开门见山的直接如是问道。
    “呵呵,四王子乃真正的当璧之命,此绝非如今的楚王能比。观从为此也已图谋许久,因此只希望少阁主不要阻碍了老阁主的计划才好。”
    他既受老子之命前来楚国潜伏,扶立王子弃疾。那也就是说这个任务乃是老子所指派的,是老子有让王子弃疾登立王位之意。
    然而李然对王子弃疾实在没什么好感,闻声不由言道:
    “王子弃疾虽有谋略,但此人城府极深,虚伪狡诈,阴险诡谲,以然观之,此人绝非人主。纵有当壁之命又能如何?”
    对此,观从并未表示反驳,只是淡淡一笑。
    见状,李然的目光落在观从脸上,略显疑惑。
    只听他道:
    “据李某所知,你应当也是楚人吧?楚王即便德行有失,尔等应以苦心劝改才是,又何至于要扶立新君?此等不义之举,又何以匡正楚国?更何况,四王子乃是什么德行,足下难道当真不知?此举无异于祸乱楚国,你既为楚人,又为何要如此做?”
    这让李然很疑惑,毕竟这年头的国家归属感还很强烈,至少比之战国时要强烈。
    而观从这个楚国人,更是在现任楚王的手下得以重用的,他不思报效,反而蓄意挑起楚国内乱,这叫人又如何能想得通?
    观从听罢,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冷冽。
    他看着李然一字一句的道:
    “不敢欺瞒少阁主,从虽为楚人,却与楚国王室实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
    李然闻声一怔,不解其意。
    只见观从再度背过身去,缓缓道:
    “当年先父观起,乃是楚令尹王子追舒手下的宠臣。只因先父乃是庶人的身份,无有爵禄却时常乘坐马车出入,这便得罪了当年康王身边的那些个权贵。他们那些人,一直在康王的耳边挑唆,污蔑,道尽了先父的恶语。”
    “后来,王子追舒权倾朝野,楚康王害怕自己的王位被夺,便用计将其杀了。而先父,也因为受了牵连而白白丢掉了性命!”
    “而且……而且!”
    话到这里,观从猛的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满是愤怒与仇恨。
    “而且,康王不但杀了先父,还下令将先父五马分尸!甚至将先父的尸块传于四境,以警示他人!”
    “从怀有此等杀父之仇,与楚王室不共戴天!”
    “从之所以忍辱负重,活至今日,为的便是挑起楚乱,使楚王室兄弟相残、只有这样,才能解我这心头之恨!”
    原来,观从与楚王室之间竟还有如此一段恩怨过往。
    饶是李然也是没有想到,因此,待他听罢之后,也是好一阵沉默。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八个字里,究竟是涵盖了多少辛酸仇怨,又有多少悲痛折磨,他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去理解。
    从这个层面来说,观从祸乱楚国也就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可如此却要牵连无数楚国百姓的性命,他们又何其有辜?”
    李然叹息一声,显得十分无奈。
    “哼!”
    “这些天杀的楚人!他们早该死了!”
    “这些年,观从早见惯了他们仗势欺人的模样,他们无辜?那他们在灭掉无数小国,为祸一方之时,何曾想过无辜?”
    显然,此时的观从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甚至将楚王室的锅直接扔到了楚人百姓的身上。
    李然皱眉看着他,摇头道:
    “这番言论,可不像是一个智者该说的话。”
    观从闻之一笑,既像自嘲又像嘲笑。
    只听他道:
    “从自来便不是什么智者,从只是为了一个复仇而甘愿为仇人出谋划策之人!”
    在这一点上,他的这份忍辱负重倒与后世的越王勾践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
    只听他继续道:
    “而计乱楚国的,也并非只从一人。老阁主虽未明言,但这又何尝不是老阁主的意思?从既是身为道纪之人,自当遵从。至于报仇雪恨,也不过是顺便罢了。”
    “更何况,如今楚王倒行逆施,穷兵黩武,暴虐无度,迟早有一天会拖垮整个楚国。就算从不动手,他最终也会自取其祸,少阁主如今打算不辞而别,不也正因为此?”
    “既然连少阁主都觉得现在的楚王德不配位,那便让四王子即位又有何不可?至少四王子总该比现在的楚王熊围要好上不少吧?”
    李然听罢却是没有任何言语。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楚王是什么德性,也知道这样的楚王拖垮整个楚国只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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