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冲突,因此可以说,容六的离开不是那么的符合逻辑,起码不符合他对容六行为的推断。
    但容六真真切切的就是走了。
    这晚肖腾独自坐在书房里,入了夜,空气变得如水一样冰凉,令皮肤都起了细小的颗粒。他对着翻了许久的书页,突然听得轻轻叩击门板的声响。
    肖腾忙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小女儿穿着睡裙,抱着她的玩具熊,一副睡到一半醒来的样子,双眼朦胧地站在门口。
    “爸爸……”
    肖腾尽量用和蔼的口气问:“怎么了?”
    “容六叔叔去哪里了?”
    肖腾顿了一刻,说:“……他回家了。”
    他让人去打探过了,容六已经安全回到容家。
    既然这样,那就好了。
    肖紫又问:“容六叔叔为什么突然要回家呢?”
    “……可能他家里有事吧。”
    “那他还会再来找我们吗?”
    “……”肖腾道,“这个爸爸不清楚。快回去睡吧。”
    他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到最后提示对方已关机。
    肖腾就不再拨打那个号码了。
    容六一字未留,连只言片语的回应也不愿意给,但这无声之中传递的信息,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肖腾对此表现得非常的平淡,冷静。
    他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容六本来就是肖家的一个客人,更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
    离开得固然十分突兀,但也是迟早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对吧。
    容六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肖腾未免工作繁忙,极度疲惫之余,他情绪很差,睡眠也不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焦躁的,不稳定的状态,像个随时会失控暴走的机器一样。
    因为影响到工作效率,百忙之中他抽空去看了医生,开了点药,然而吃了并无显著作用。
    不明病理,原因他也不想深究。无非就是一些精神压力而已,压力这种东西,他什么时候没有过呢。
    有时他会想起容六,脑海里闪过一些场景,一些片段,会冒出一种刺痛的疑问:“到底为什么?”,但这种念头通常活不过三秒,就被他迅速掐断。
    有些庸人自扰的事情不能想,一旦想起,就跟点了油地里的火星一样,如果不立刻熄灭,就会以无法阻挡之势烈火燎原。
    而他不该为任何已过去的事,已离去的人而动摇,而痛苦。
    天气日益冰凉,冬天是个令人心情阴郁的,完全不愉快的季节,幸而有许多的节日可以让生活热闹起来。
    很快就近了年底,肖腾本人没什么感觉,但四周的人都变得喜气洋洋的,路上也开始张灯结彩,各种各样辉煌盛大的新年广告和活动宣传,不管怎样都是个欢乐的时节。
    当然了,这欢乐和他并无关系,他都没留神呢,圣诞节就居然已经过了。肖腾是在看见市内最大的购物中心一楼正中那棵硕大无比的圣诞树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
    而他
    简直不记得平安夜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反正他就是无尽地在工作工作,机器一般运转,身外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
    肖腾站在那树底下,节日已过,这棵一度打扮得繁华灿烂的冷杉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沦为简单的待废弃的一个装饰品,装饰也拆得差不多,看起来显得萧条了,有些落寞之意。
    他突然想起,他和容六来往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所以他们并未一起度过这个节日。如果容六还在的话,以那爱玩爱热闹的个性,应该会……
    肖腾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因为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来了。
    他有点意外于自己的不良反应。距离容六的离开,时间不是太长,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他竟然还是无法释怀。
    他想,大概是因为容六不告而别,没有起码的礼数,令这事成为一个不甚愉快的结,自己才如此耿耿于怀吧。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肖腾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女性。
    对方打扮得非常得体,优雅又美丽,笑容温婉大方,一般男性此刻都该花言巧语了,但肖腾并不知该说什么来应对,只说:“不会,没事。”
    这是上次相亲的女士。肖腾非但记不住她的脸,还悲剧地连人家的名字也没想起来。但人家通过张老转达了对他的再次邀约,他没有什么理由刻意推辞。
    既然容六都已经走了。
    两人去了楼上餐厅,顺理成
    章地坐下来点餐,对方看了会儿菜单,突然抬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盯住他,说:“你是不是压根没记住我叫什么?”
    “……”
    虽然很失礼,但肖腾完全不擅长,也不愿意于哄骗女人,因此只有默认了。幸好对方并没有发飙,只微笑着说:“我就知道。”
    “我叫柳凝。”
    “哦,我叫肖腾。”
    “……这我知道呀。”
    “……”
    柳凝说:“你怎么这么呆萌的呀。”
    “……”
    “哎呀,你这么木,我就不跟你绕弯弯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
    “你是不是对我完全没兴趣啊?”
    “……”肖腾有点招架不住,他固然是单刀直入的个性,讨厌拐弯抹角,但他知道和女性沟通时候是切忌直接,需要含蓄,然而面前这妹子一上来就把之前羞答答欲语还休的面具给撕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好呢?
    于是他只能再次选择陷入了沉默。
    柳凝说:“就算不要求什么一见倾心,好歹也得对我有点印象才合理嘛。我看你刚才,连我的样子都没认出来吧?”
    “……”肖腾默默地喝了口茶。
    “哎,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呢,”柳凝叹口气,埋怨道,“不是我自夸,从小到大,哪个男人不会多看我两眼啊。本来舅舅说要给我相亲,还是个离异带四孩子的,差点没把我雷死,心想真是活见鬼了,我又不是做慈善的要普度众生,至于那么低嫁吗。哪知道,居然反而是你对我不满意。”
    肖腾太尴尬了,只能辩解道:“也谈不上不满意……”
    柳凝看穿了他:“是完全没印象,是吧?”
    “……”没错。
    “到底为什么呢?我的条件不算差吧,”柳凝说,“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肖腾“噗”地喷了一口茶。
    幸而菜很快送上来了,总算可以埋头吃饭以化解一些尴尬。
    动了会儿筷子,肖腾就有点吃不下了,因为对面的这女人一直在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地盯着他看,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看得全身不自在。
    柳凝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其实,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哎。”
    “……”
    “你很拒人千里之外。但怎么说呢,这样的又会让人反而想了解你。”
    “……”
    柳凝笑眯眯地:“可能因为你长得帅吧。”
    “……”
    乱七八糟地吃完这顿饭,肖腾就赶紧走了。他觉得再有下一次邀约还是果断拒绝吧,反正也表明态度了,就没有再应酬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给他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主动,那种豁达,那种随性,那种笑眯眯的调侃。
    他不想再接近这一类人。
    新年这日,肖腾带了一家人去庙里祈福。他并不信鬼神之说,但代代相传的习俗是不能免的。不信也不等于不敬,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更不会有轻佻的叛逆之心。
    于是肖腾规规矩矩地地请了香,从旁边的门进入大殿,沿着顺序拜佛。
    香火的气息令人觉得安详肃穆,殿中人头攒动,但很是安静,无人喧哗,众多前来祈福的香客在虔诚地上香,叩首,低声念念有词,或默默祈祷,都像是有许多心愿。
    肖腾心中平淡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只逐个照规矩礼拜,很快就差不多拜完一圈了。
    拜完天王殿,大雄宝殿,突然听得肖隐在背后说:“要许愿吗,爸爸?”
    “不了。”
    求神显然不是他会做的事。
    而且祈福许愿又不能求发财,对他这生意人来说,那就更没什么可求了,无非是家宅平安一类,这在头一柱香就公式化地念过了。
    肖隐说:“我许了个愿,希望到时能来还愿。”
    “……”他很想斥责儿子有理想不靠自己奋斗,竟然寄托于鬼神之力,但在此地又显然不合适开这个口,只得无奈地抬头望了一望。
    他看见文殊菩萨悲悯而无声的脸,心头突然动了一动。
    这位代表大智的菩萨身骑青狮,手持慧剑,狮吼可以震醒沉迷的众生,金刚利剑可斩断众生一切烦恼。
    像是有着可以超脱一切,斩断蠢痴的智慧。
    肖腾注视神像了几秒,而后终于在那慈祥端庄的面孔之下垂下头来。
    反正没有人能听得见他心中言语。
    肖腾在心里快速地仓促地念了几句,随即匆匆肃立合掌,转身走开。
    即使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是有点慌张,也不自在。感觉自己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一样。
    为自己的痛苦而向神明祈求,这太无能,也显得软弱了,这不该是他的所作所为。
    幸而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只除了那尊高大沉默的神像。
    冬天的夜晚总是分外漫长,肖腾很烦躁于这一点,即使在开了暖气的屋里,他也觉得清冷,周身不适,加上怎么也盼不到天明,简直令人煎熬。
    好容易睡了,也是不安稳,只能在浅眠和清醒之中反反复复地折腾,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困乏到极点,无可奈何地失去意识为止。
    疲惫的深度睡眠过后,肖腾突然醒来,他在困倦中,习惯性想伸手摸闹钟看时间,却觉察到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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