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色蓦然刺痛了他。
    肖腾冷漠地回应:“我一直都是这种人,你才知道吗?”
    容六说:“我会帮他请律师。”
    一瞬间肖腾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迅速回过神来,知道这真的是容六的发言。
    这是容六第一次,明确地站到他对面来。
    肖腾冷冷道:“拭目以待。”
    肖腾关上车门,冷酷又粗鲁地发动了车子。
    这算什么事?
    容六能为了一个根本没交情的人,而讨伐他?
    这还是容六吗?
    他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
    在被触了逆鳞的躁怒之余,又觉得隐隐的痛感。外面天寒地冻,他心里像有火在烧着一样,不是温暖,而是皮绽肉开的灼痛。
    容六很晚才回家,肖腾在书房里能听见外面轻微的,不属于孩子们的动静。
    他之前并不打算去找容六,现在当然也并没有在等什么。容六如果真的要忤逆他,他是绝对不会放下身段让步的。
    有人轻轻叩响了书房那敞开的房门。
    肖腾并不回头。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说那种话。”
    肖腾没出声。
    “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
    肖腾有种略微发酸的轻松。他心想,这就对了,知错就对了,但他还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顶撞了他的人。
    他……
    未及多想
    ,又听得容六说:“我永远也不该站到你的敌人那一边去。”
    肖腾点点头,他心里那块别扭的皱褶几乎要被这么一句话就熨平了:“嗯。”
    “就算我并不站在你旁边。”
    “……”
    容六告了辞,就去睡觉了。
    肖腾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书房里。他不是很明白容六的意思。
    那种怒气又回来了,甚至以更汹涌的失控之势,冲得他头昏脑涨,一团乱麻。
    至于吗?解雇个员工,这事情能有那么严重,以至于到了影响他们两人交情的地步?
    容六果然是养不熟的一匹狼。他想,他再也不会对容六掏心掏肺,推心置腹!所有给予过容六的,他都要恶狠狠地收回来。
    次日早晨,肖腾带着恶劣的心情和疲乏的精神下了楼,却见得这几日一直慵懒迟起的容六,竟然已经在大厅呆着了,正衣冠楚楚地用着早餐。
    肖腾略微一愣。
    这是要主动求和,以弥补昨天失言的意思?
    容六抬头见了他,就微笑道:“对了,我今天得出门一趟,就不去公司了。那个会,你自己去开吧。”
    “……行。”
    肖腾按捺着一口气,他本想表现得云淡风轻,无关痛痒,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事?”
    “约了个朋友,看个画展。”
    “……”
    容六表现得很坦然,平淡,没有丝毫得罪了他的自觉,更没有半分要来讨好他,将功抵过的意思。
    肖腾早饭也没吃,就出门了
    。
    他胃里堵得厉害,有什么东西翻腾的,像要满到喉咙口,令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相比起容六淡然的若无其事,他那些澎湃的情绪波动就显得非常愚蠢。
    他昨晚失眠到半夜,所憋着的那一股杀气腾腾的斗志,其实并没有对手。他酝酿的力气,也根本没有机会打得出去。
    因为容六全然没有接招的意思。
    容六那么了解他,自然预想得到,也领会得到他所有的愤怒,不满。
    但容六一点都无所谓。
    这说明了很多事情。警醒如他,自然不会不明白。
    青年这是在无声地告诉他,要斗气的话,他其实并没有筹码。
    因为他所给过容六的那些,大部分容六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乎。
    容家的少爷,难道还真的千里迢迢跑来就为当他的幕僚,讨他一点赏识么?图什么,等他分股份给他吗?
    至于另外那一部分,他本来以为容六会在乎。至少容六曾经表现得非常在乎。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这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像,旗鼓喧天地要开战了,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武器仅仅是纸糊的一样。
    肖腾这一天,直到下班回了家,果然也都没再见着容六。容六和自己的朋友玩乐去了,似乎十分乐不思蜀,一天下来都没出现在他眼前,也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凌晨的时候,肖腾在书房里隐隐听得外面的动静,令他心跳紧了两拍——终于是容六回来了。
    然而青
    年的脚步声径自去往卧室,而后便是关门的轻微响动。
    “……”
    容六当然看得到书房透出的亮光,也会知道他还醒着,但显然容六并不在意。
    当然了,他也并非在等容六就是了。
    肖腾伸出僵硬的手指,又翻开一本书,他觉得内里有许多情绪在横冲直撞,幸而外壳还能维持寒冬一般的冷硬。
    这日又是早出晚归的工作。容六过上自己充实的社交生活,不再陪他去公司了,肖腾就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孤狼一样独来独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只有容六和肖紫还在桌前。
    肖紫应该是学琴回来得太晚,容六在陪着她吃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碗碟稀稀拉拉的,多是些残羹冷炙。这不稀奇,他一贯不要求大家等他,厨房随意留个饭就行了。
    肖紫抱着碗筷努力在扒拉一道贵妃虾球,容六笑道:“这个别都吃完了,留点给你爸爸啊。”
    肖紫小脸圆鼓鼓的:“爸爸喜欢吃这个吗?”
    “当然了,他可喜欢了。”
    肖紫抬头,看见他,就说:“爸爸!”
    容六回过头来,恰逢四目相对,肖腾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失速。
    青年平淡地打招呼:“回来了?”
    “嗯……”
    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已经转过头去,给肖紫夹了筷子青菜:“蔬菜要记得吃哦。”
    肖腾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青年流露的那一丝关切,和随即的冷淡,其实都很细小,不值一提,而竟然让他在短短一分钟里,冷不防地就体验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他很讨厌这种捉摸不定,忽冷忽热的感觉。
    最令他烦恼的是,他居然还很在意那一丁点的关切。
    晚饭过后,肖紫也回楼上去等家教老师了,容六在客厅边玩平板电脑边看电视,有种年轻人的百无聊赖。
    肖腾犹豫了一下,信手拿了本书,抓在手里走过去,在他附近坐下。
    容六专心于自己平板上的游戏,似乎并未觉察他的靠近。
    肖腾咳了一声,青年略微将头抬了一抬,不以为意。
    肖腾开口了:“今天回来得比较早?”
    “是啊,”容六懒懒的,“申奕家里有事,晚上聚不成了。”
    沉默了一下,肖腾又问:“最近比较忙?”
    容六道:“还好吧。”
    一时又无话。当然了,他俩都知道这话题的无聊,因为真正忙的人是肖腾自己。
    这强行开启话题的做法令肖腾全身上下都不好受,以他的自尊自傲,生来从未做过这种事,他几时会是多言的那个人呢?
    但他觉得有必要跟容六说点什么,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以打开目前这样气氛诡异的僵局。
    回想起来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无非是从刘罡那个事件开始的。他不喜欢解释。但如果这事情上他的处理令容六对他很有意见,那拿出来谈清楚,也未尝不可。
    肖腾斟酌着又开了口:“刘罡那个人
    ,他是有问题的……”
    从他记事起,刘罡就已经在父亲手下做事了。年少气盛的刘罡的确是一名得力干将,和父亲之间的渊源也深,他时常记得他们的挑灯夜谈,一壶清酒两人对酌,能喝到夜深风凉。
    豪门内的明争暗斗波涛汹涌,父亲最终能以胜者的姿态脱颖而出,刘罡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他们那时候对着刘罡恭恭敬敬地一口一个叔叔,刘罡也是相当客气和气。
    但父亲因病去世之后,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刘罡的忠诚其实是给父亲的,而不是给他的。效忠父亲,和效忠肖家,完全是两回事。
    刘罡至今未婚。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刘罡恨他,或者说恨肖家。
    他能觉察得到这种微妙的恶意,尽管不清楚原因。因此他有心压制刘罡的权限,刘罡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更灵敏地嗅到他的用意。
    他们在暗地里你来我往的较劲当中,维持了一种表象上的和平。而这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在他抓住刘罡的反骨的时候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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