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位置、价格不提,今天看的三个小区都不错,一个是现房,两个建得差不多了,样板间都搭好了。售楼小姐又热情,口才又好,听得人心情激动,要不是李明德把手伸进口袋里,使劲按住银行卡,早就受不住煽动,去签购房合同,交定金了。
    别说李明德如此,林仙鹤这个旁观者都动心了。不过,她这会儿最重要的事儿,是将自己的客户送到宾馆里去。
    她问李明德:“你今天晚上准备住哪里?我帮您找个宾馆?”
    李明德:“你住哪儿?在你附近给我找个小宾馆就行,条件不用太好,别太贵,能让我对付过一宿就行,安全一点的。”
    林仙鹤按照他的要求,在吉祥路8号附近他找了个招待所,紧挨着派出所。
    李明德对这个地方很满意,林仙鹤给他指了扬名武馆、派出所的位置,又陪着他买了晚餐,送他到宾馆门口,才告辞离开。
    李明德:“我本想请你吃个晚饭,你也不吃,中午吃饭咱们也是各付各的,你辛苦一天的,让你空着肚子走,怪不好意思的。”
    林仙鹤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我的工作。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就打我手机。”
    回去的时候,林仙鹤大步流星,她是真饿了。
    燕生师兄给她留了盒饭,还热着。
    林仙鹤吃了个半饱,速度才慢了下来。
    张臣慢悠悠进来,大咧咧坐到对面,晃着二郎腿问:“头一次自己单独出去干活,感觉怎么样啊?”
    林仙鹤从口袋里摸索着,把一卷钱掏出来,放到张臣面前,说:“挺好的,不用老站在一个地方,可以四处逛,就是不像个保镖,像个,像个……”
    林仙鹤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特别贴切的形容词。这一天过的,也是无波无澜的。
    “……以前没注意,没想到燕市这么多楼盘在建,有的楼盘买房就送户口。师兄,你也买套房子吧,我问清楚了,一套房子可以带四个户口,你把嫂子、小侄子都带回来,可以转成燕市户口,以后孩子就可以在燕市上学了。”
    张臣笑了下,没有理会她的提议,问道:“你刚置办了产业,就又想买房子了?”
    林仙鹤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说:“有点想,但也没那么想。”
    张臣知道林仙鹤买完了这个院子后,手里头还剩了一大笔钱,再买套房应该是够的,便半开玩笑地说:“小姑娘家家,买房做啥,将来让你老公买。”
    一听这话,林仙鹤眼皮微微上翻,说:“万一要是像嫂子那样,找个你这样的呢?手里头有钱,都不肯买房,就把她跟孩子扔到乡下,自己在燕市逍遥自在!”
    张臣:“我才赚了几万块,哪儿够买房子的?”
    林仙鹤:“别哄我,我今天听售楼小姐说了,可以贷款的,你名下有公司,完全可以只支付20%的首付款,然后按月还款!”
    张臣:“小丫头,出去一趟,学了不少东西啊,有进步,接着吃吧,不打扰你了。”说着,起身便离开了。
    林仙鹤“切”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起被他留在乡下的老婆、孩子,他就会找机会溜走。
    不多一会儿,林仙鹤从窗户里看见洗了头发,换了衣服的张臣走出院子后门,不由得撇撇嘴。
    晚上锻炼完,去淋浴室里洗完澡回到宿舍,见手机上有未接电话,是老家别墅里的,这个时间点,奶奶李广妮早就睡觉了,二婶高凤英不会亲自给她打电话,只可能是林一鸣了。
    林一鸣并不经常给她打电话,平时学习紧张,白天一整天都在学校,晚上回来时困倦得不行,只想睡觉,再说,他知道林仙鹤睡得早,怕打扰她休息,一般都是在周日的下午,他每周半天的假期给她打。
    这个时间打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电话响了两声,马上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有些粗重的呜咽声。
    林仙鹤有些着急,忙问着:“一鸣,你怎么了?”
    听见姐姐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更重了,但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在为他着急,连忙从发硬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姐,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能不能去燕市找你?”
    林仙鹤一惊,心里头乱呼呼的,忙说:“当然可以,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叔又干了什么事儿?”
    林一鸣这孩子在学校人缘一直都很好,老师很喜欢他,同学们也爱和他交朋友,除了他父母的事情,还真想不出来什么事儿能让这孩子如此伤心。
    电话那头忽地发出一声更大的呜咽,林仙鹤明白自己猜对了。连忙安慰了林一鸣几句,跟他说:“还有姐姐呢,别怕,姐姐永远支持你,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听了这句话后,林一鸣的情绪开始好转,林仙鹤从他口中听说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原来,今天晚上,林一鸣下了晚自习一回到家,刚停好自行车,走进客厅,就听见父亲暴怒的喊叫声。
    “……还说我老不回家,我一回来就看见你这张丑脸,丑得我脸连饭都吃不下去,你还叫我回家,那是坑害我!看看你,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我当初怎么瞎了眼,就娶了你了!”
    这样的话林一鸣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的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浑身打哆嗦,他无比的希望,此时母亲能大声地驳斥父亲,不管是痛骂也好,甚至是扑上去,跟他厮打。可是她没有,不仅没有,她还在不停喃喃地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再不多说话了,让林家贵不要生气。
    林一鸣整个人从喉咙到心脏都在灼烧着,但后背心却如浇了一桶冰水般的冰凉。他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大声怒吼:“胡说,你是在找借口,你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想回家,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妈妈身上,你喜新厌旧,没有良心,你太欺负人了!”
    此时的他顾不上自己自己只是个小辈,对面的是自己如山如天一般的父亲,几乎是嘶吼着出声。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粗噶,便是用尽全力在怒吼,发出的声音也不震耳,倒是他的突然出现,将林家贵和高凤英都惊了一下。
    林家贵侧过身来,好似不认识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子一拉,露出父亲的威严来。
    “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给老子叫板了!”
    林一鸣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高凤英连忙去拉儿子的胳膊,“他爸,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一鸣,快过来,跟你爸道歉,你是小孩,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林一鸣眼中泛着泪花,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高凤英看见儿子的目光,眼神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走过来,拉住儿子的胳膊,带着些哀求地说:“儿子,快给你爸爸道个歉,你爸爸生气了,快去,妈求求你了。”
    林一鸣整个人哆嗦成一团,浑身浸在冰水里一般,脑子乱成一团,仿佛听见什么坍塌的声音。他想要离开,远远的离开这个家庭,离开林家贵,离开高凤英,也不想管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此时此刻,他唯一信任的,能帮助他的就只有姐姐林仙鹤,于是,就有了这通电话。
    林仙鹤听完,心里头闷着一团气,林一鸣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别人考虑,被这对夫妻,硬生生逼成了这样。林仙鹤真想马上打张火车票,狠狠揍那两人一顿!
    拳头紧握着,狠狠砸在桌子之上,“咔嚓”,桌角碎裂,桌子腿断了,一张桌子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
    楼下立时传来带着睡意的惊呼声:“咋了,咋了?”
    林仙鹤连忙捂着听筒拉开窗户,朝着楼下喊:“没事儿,桌子坏了,接着睡吧。”
    楼下“哦”了一声,恢复了安静。
    电话那头的林一鸣忙问:“姐姐,你别生气,对不起,都是我,太难受了,没忍住。”
    林仙鹤本来稍稍泄下去的怒火又高涨起来,她朝着话筒吼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都没错,凭什么道歉,你以后再跟我道歉,我就揍你!”
    这句毫不温柔,甚至带着戾气,充满威胁的话语落在林一鸣耳朵中,奇异地充满了治愈的力量,林一鸣嘴角无声地露出个笑容。
    “姐,给你打个电话,我好多了。我说的是气话,我不难过了,我会努力学习,考到燕市去,跟你汇合的。”
    林仙鹤心里头堵得慌,他都这样了,还一心想着别人,反过来安慰自己,都这样了,能安得下心来,好好学习吗?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深恨自己读书少,不够聪明,没有好口才,不会说宽慰人的话,便是学了一身好武艺,也还是没有能力,没有办法帮助一鸣解决现在的困境。
    小时候,家里的男人们常年在煤矿干活,留下的都是老幼妇孺,对村里人多有忍让。奶奶李广妮养的下蛋老母鸡被村里的小混混逮去宰了吃肉,明知道是被谁偷走的,也不敢吭声,看了那人,还得假装不知道笑脸相迎。亲妈苏小华年轻漂亮,村里一些男人们口花花,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林仙鹤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他们是在欺负人,那时候,她盼望自己会武功,把这些欺负她的,欺负她妈妈、奶奶的人,全都给打趴下。
    这是她最开始萌生去学武的初衷,学武之后,身体越来越强壮,个子高,也有劲儿,小时候那种被人欺负,还要讨好别人的憋屈感,已经没有了,可是却体会到了这世界上的事情,真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挂上电话,林仙鹤有些颓然地将自己摔在床铺上。
    第二天,林仙鹤的生物钟准时将她叫起,昨天晚上睡得还算好,在床上思考了一阵儿该怎么帮助林一鸣,没有想到办法,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就这点好,遇到天大的事儿,该吃吃,该睡睡。
    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后,身体放松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拉着正要去外面早点摊吃早点的张臣,问:“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的孩子要是知道了你在燕市这么风流,却抛下你不管,他心里头会难过吗?”
    张臣正笑呵呵地跟林仙鹤说早点钱他来付,却没想到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恼了,收了笑容说:“林仙鹤,你有病吧,没完了你!”
    林仙鹤轻轻叹口气,说:“看见你,我想象出我二叔的样子了。”她双手紧握,把关节攥得“嘎吱”作响。
    张臣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林仙鹤只是个什么都不懂,有些执拗的小孩子。他缓了语气,接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少掺和。”
    林仙鹤撇撇嘴,这些男人啊,戳中了心窝了就恼羞成怒,会找借口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好给自己出去鬼混,不顾家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呸!
    张臣抢着付了钱,林仙鹤看他一眼,心想着,不吃白不吃。吃饱喝足了,今天还得继续陪着李明德看房子去,还有林一鸣的事儿,她从来没见过林一鸣那么伤心过,她一定得帮帮他,如果连自己都不帮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帮他了。
    比如奶奶李广妮,昨天林家富夫妻两个吵架那么大声,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只不过在她的内心里,想法和高凤英差不多的,男人在外面花钱酒地是正常的,男主外女主内,作为妻子来说,不应该干涉老爷们在外面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林家富大把的花钱挥霍,还是给那些女人们花钱,李广妮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规劝过,只是暗自里撺掇着林仙鹤跟林家富要钱,对待林家贵,李广妮非常看不惯,也觉他的做法不对,说了几次不起作用以后,也就放任了,反而来劝说高凤英要忍耐。
    至于林家富,每天忙着谈生意、赚钱,和他那些朋友们花天酒地,找女人,能分出多少精力来关注这个侄儿?要是他想管,上次在车站分别时,自己那番挑拨的话就应该起到作用的。
    林家富是林家贵的大哥,长兄如父,更是他的衣食父母,林家富要是想管住他,绝对一管一个准。可架不住两人是亲兄弟,林家贵去林家富面前哭诉一番自己的不易,林家贵这个做大哥的,大概就能理解他了。
    所以算来算去,林一鸣竟是孤立无援的。
    林仙鹤机械地咬着炸得酥脆的油条,食不知味。
    张臣刻意将醋瓶子往她那边挪挪,一眼一眼地瞄她,跟她说话也不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林仙鹤虽然脾气火爆,但绝对不是小心眼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争吵归争吵,吵完了就算,可少有这样的时候。
    张臣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林仙鹤:“你嫂子是不是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林仙鹤啃着油条想着心事没听见,张臣又问了一遍,她才听见。
    林仙鹤白他一眼,往碗里头加了好多醋,吃了口豆腐脑才回答:“她给我打电话干嘛,跟我又不熟。”
    张臣“哼”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你俩还不熟?我还以为你是她的亲师妹哩!”
    林仙鹤唏哩呼噜将豆腐脑吃完,将最后一口油条放进嘴里,又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才落下一句:“有毛病。”转身离开。
    张臣气得肝疼,朝着端着油条坐过来的武斌、刘淮阳声说:“你说她是不是翅膀硬了,买了房子,有了身家,就抖起来了?”
    武斌连忙劝:“她不是这样的人,老大你小声点,要是被仙鹤师姐听见你这么说她,该伤心了。”
    张臣更生气,说:“你们还怕她伤心,她会伤心?她长心了,我看她一天天的就想气死我接管盾牌!”
    刘淮阳:“那你是属实多想了,仙鹤师妹她想啥都写在脸上,哪有那个心眼子?老大,你绝对是小人之心了!”
    “啪”张臣猛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第12章 主意
    林仙鹤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李明德招待所时,李明德已经站在大门口,不停地徘徊、眺望着。
    看见林仙鹤,满脸是笑地迎上来,“小林,小林,你可来了,我跟你说,我想了一晚上,想好了怎么买房,就等着你来,跟你说说。”
    林仙鹤也挺感兴趣,就站在路边,听李明德眉飞色舞地讲他的买房计划。
    “……我那些钱,反正是带来了,就没打算带回去,我既想着离着平安门近,又想着图便宜,算来算去,让我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买一套东三环的,再买两套远一些!”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信纸,展开了给林仙鹤看,“这是我昨天算的总价,就按照这个平米买,再算上售楼员说的各种税什么的,正好够!”
    林仙鹤接过那张纸,诧异地发现李明德的字迹特别好看,一列列数字公式在纸张上整齐地排列着,一目了然。可惜的是,林仙鹤上学时数学就学不好,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只略过去看最后一行的总数字。
    她不由得对李明德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由衷地说:“你可真厉害,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好主意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明德胸膛挺起,原本暗沉的脸庞上容光焕发,略显粗糙的大手使劲胡撸了后脑勺,谦虚地说:“哈哈,也不行,一般一般。”
    林仙鹤心说,真人不露像,果然就像师父说的,不要小瞧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昨天公交车上的那个年轻女孩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辱骂的乡下人,可以一下子在燕市买得起三套房,写得一笔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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